最原始的灯笼
“妈妈,我想要个灯笼。”
“宝贝对不起啊,这个月刚交完房租,下一年一定给我的小宝贝们买个漂漂亮亮的灯笼。”
“好啊,我要会唱歌的!”中秋前的那几天,街道上的当铺挂满花花绿绿的灯笼,它们旋转歌唱,我像个被钉在店门前的小木玩偶,眼珠子瞪大直直盯着漂亮的小玩意儿,直到被哥哥拽着胳膊拉走。
“妈妈,你不知道,她那天站在阿姨的当铺怎么拉都不走,我都烦她了”,哥哥大我两岁,爸妈经常不在家的原因,我几乎是拉扯着哥哥的衣尾一步一步学会走路的,我就像哥哥的贴身膏药,他在哪,我跟到哪。
“哥哥要听话,妹妹还小嘛,要懂事啊你们。”
“妹,我给你做一个!”哥哥跑进房间摸索到了两个小圆铁罐,有一个是装爽身粉用的粉红色罐子,里边还沾着些没刮干净的粉。哥哥把罐子放在水里泡洗干净,捞出来用纸巾搽干。又找来些红色包装绳,绳子的两头用双面胶粘在罐口的两端。他吩咐我去门前捡些枝条,捡回来一堆又不合他意,他就自己跑出去,回来的时候已经拎着两个“小灯笼”回来了:他把枝条用作挑柄,也用双面胶粘到了绳子上端。最后把蜡烛插到罐子中央,看着眼前烛光闪闪发亮的“小灯笼”,我高兴得使劲拍着小手。
“那么晚了小心点啊,哥哥不要带妹妹走小巷子。”出门的时候妈妈不知道唠叨了几次这句话,我两只手相握着“小灯笼”的挑柄,生怕把它摔倒在地上。
已经很晚了,道上没有一个人,我只盯着“小灯笼”看,一路上的小石头让我走得磕磕碰碰。“看路!看路!”哥哥生气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回响。
拐弯后,一家大户门前有一地的鞭炮碎片,像铺了一张大碎花布,我和哥哥拎着“小灯笼”,烛光的照亮了脚下的一小片“碎花地”,我两哼着歌儿,踏着小步伐,在红碎片的地上留下了满满的小脚印。
那一年,好像只有2、3岁吧。家里穷得只有租来的空房子,和勉强的生活开支,中秋节的小灯笼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那年哥哥做的“小灯笼”很简陋,却照亮了我心头的愿望。
热气的炒螺
“妈,今年炒螺吧。”
“你没看新闻啊,有人都吃进医院了,不给!”
“妈,那是福寿螺,大的,像阿姨家那种是田螺。”
今年(2006)北京出了一单福寿螺吃出圆线虫事件,我妈终于有了新借口了。小时候扁桃体经常发炎的原因,凡是吃的都得经过我妈的法眼,我年年盼,盼得眼珠子都要出来了,我妈就是不肯炒一次螺,原因很简单,热气!
阿姨家的顶楼和我家的就隔了一堵能轻易翻越的矮墙,两家人的中秋都是在顶楼过的。每年的中秋,阿姨家都会炒上一大碟的紫苏田螺。我爬过矮墙,站在阿姨家的桌子前,直勾勾盯着桌上那碟用紫苏炒香的田螺。
“吃吧吃吧,跟阿姨不要客气。”
我回头看了看,我妈还没上来,以拔抢的速度伸手抓了一把,躲到楼顶的后阳台美味一番。通常我会把手指都吮干净才会敢大摇大摆地走近我妈,生怕她嗅到一丝余味。
我妈她至今还不知道我的“罪行”,我也没敢告诉她。如今我的扁桃体终于“长正”了,终于可以无需顾虑放开大吃,但是怎么都吃不出那时候的味道了。
肯德基的鸡肉卷
在中国大经济环境的改良下,我家所在的小城镇也像火车的小尾巴,被大城市轰隆隆前进的火车头引拉,中心的一片地带建起了商业大厦,也是第一次,引进了肯德基。这对于我们这些向往大城市生活的孩子,简直是一个从电视里走出来的全新世界。
“爸,我好想吃肯德基的鸡肉卷啊。”我凑近爸爸的耳边小声说,生怕被我妈听到。
“你喉咙这样不能吃啊,被你妈发现了又要被骂了。”
“我就想吃,我好想吃,我从来都没吃过……”我憋屈得眼泪哗啦哗啦流。
中秋节那天,爸爸把藏在身后的肯德基的鸡肉卷像变魔法般变到我面前,还有一瓶凉茶。终于啊第一次尝到鸡肉卷的味道了,炸香的鸡肉外皮松脆,肉质嫩滑,劲道够足的饼皮和清新的蔬菜味,哦对,还掺和着甜味凉茶的味道。
那一顿麦当劳的鸡肉卷,也只能久久尝一下,那时候对于恰好解决温饱的我家,它有点奢华。
五仁月
如果问我最喜欢什么口味的月饼,我会说:“冰皮!”家里没买过冰皮,那小小的一颗就要抵上几个五仁月的价钱了。可望不可及的东西总显得珍贵些,所以即便是没尝过,我也会说:“最中意冰皮!”
爸爸却是偏爱五仁,他总说冰皮那种皮厚馅少一口吞的小东西没什么好的,这说得就像他吃过一样。爸爸这性格我是懂得,他压根就不会去吃那些只有精致外表的东西,就算劝他说味道还是很不错的,他也是个死脑筋。但爸爸是真的爱五仁,因为里边有他想要的馅:肥腻的猪肉加上脆果仁的酥香和糖冬瓜的甜感,有些还掺拌了火腿肉。我却是怎么都吃不下嚼起来一口油的五仁月,觉得它相比于其他月饼低档许多。爸爸就说五仁月是越嚼越香的啊,皮薄馅多却遭人嫌弃,你们年轻人真不识货啊。
有一年爸爸突然晕倒了,全身检查了一遍,发现了许多的坏毛病:三脂高、胆固醇高、血糖高……那年中秋家里没有半个五仁月,别人送来的,都被我妈又送走了,却吃上了冰皮月饼。我把皮剥出来送到我爸嘴边,他倔得怎么都不愿吃:“不吃,不好吃。”
的确,当我真的有条件吃上冰皮的时候,发现也不咋地。哪像我爸那一辈,钟爱一种味道可以爱一辈子啊。
看,月亮里头有颗树
“妈,为什么月亮里有阴影啊?”
“你外婆从前告诉我,月里长着棵树,它年年长年年长……”
困意压得我的眼皮很重很重,我趴在妈妈的大腿上不知不觉进入了梦香。
烧烤
“爸,妈,我出去啦~”
“早点回来,别吃那么多烧烤,喉咙发炎了回来别嚷嚷……”
“知道了,知道了!”
和我一同出去的是初中同学,后来便是高中同学,中秋节几乎成了我们聚会的日子。我每年都参加,因为他们通常都会组织烧烤,这就意味着我可以吃到平常不能多吃的烤鸡翅、烤香肠、烤茄子,烤玉米……我渐渐学会了怎样制作它们:把材料都涂些油,放在烧红的碳上烤到外皮干瘪,再刷烧烤汁、蜂蜜,茄子就切半摊开,待肉熟了后撒上蒜蓉和汁液,我们还会买些小烟花,在夜里挥舞着熠熠发光。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烧焦味和飘香的烤肉味,混杂着燃烧后挥舞的火花和沸腾的嘈杂声,安静的月儿高照,大地却是一番热闹。
烟花烧尽人气消,此夜似梦醉今宵。
“明年见!”
明天又是启程的一朝,大学了,同学已经变成旧友。
迟到的中秋
“妈,还塞着咧。”
我把头探出窗外,发现前面塞着的车龙还是一动不动。
这年大一,第一次从外边赶回家过节,车票早就卖光了,幸好赶上了同乡会的包车。可是没想到这一路上的车子把偌宽的马路塞得水泄不通。周围响起了不耐烦的喇叭声,路灯和错乱的车灯照得黑夜一片昏明。
电话又响了,“妈,你们睡觉去吧,这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动的。”
“女啊你饿不饿啊,有没有带吃的啊,这么晚了还没到的呢,小心点啊大晚上呢……”
平常三小时的车程,今晚已经开了四个小时了,也不知道现在塞到何处。我昏昏睡了又醒,接着爸妈断断续续打过来的电话。
凌晨过了半个多小时,到家了,爸爸用摩托载着我在微凉的夜风中穿行,靠在爸爸的后背我又要睡着了,身子往外一侧又惊醒过来。
“女儿啊,别睡了,要掉下去咯,快到家了呢。”
我脸贴着爸爸温热的背,抬头望着黑夜里又圆又大的月亮,还是家里的月儿圆啊。
八月十五的月儿亮又圆,思念的人儿在远方
“中秋节快乐啊!”
“节日快乐!”
“红包”
“红包”
“中秋快乐!”
“红包”
“……”
我停下手里的工作,开了手机,这晚的微信群又热闹了一番,祝福和红包满屏飞了一晚。
“爸,妈,中秋节……”
字打到一半,手机有电话进来,是爸爸。
“女儿啊,家里买了好大一堆水果呢,快回来吃啦。”
突然鼻子一酸,眼泪泛湿了眼眶。拿开手机清了清嗓子,我故意提高了嗓音:“爸,中秋节快乐,帮我跟妈也说一声”。
“乖啦,你妈在洗碗咧……女啊,不要熬坏身体,再忙也得早点睡啊……”
“知道了,爸……”
这一年是第一次在外过的中秋,放下手机后,我跑到阳台,望着那轮圆圆的月儿高挂在安静的夜空,泪水又止不住哗啦哗啦流。
没有了灯笼高挂,没有了爸妈的叮嘱声、外边大街小巷的嘈杂声,没有了诱人的炒田螺、鸡肉卷、烧烤,没有了讨厌的五仁月,没有了这一切我怀念的人与物,这个夜晚好安静啊。
只有这一轮圆月,依旧明亮,月的那一方,是我思念的人儿啊。
小时候经常有人问,你最中意什么节日啊?
我会说:“中秋吶!”
“为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啊。”
可能因为它有许多我数不清的珍贵回忆吧。
致此 献给远在他乡的你,中秋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