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沉浸在晴空、碧海的美好中,一时没回过神来。她又重复了一遍:“把墨镜摘了可以吗?”
他嘴角的却渐渐收起来,很快一丝也没有了,一脸严肃地看着她,又看向前方轻吐三个字:“不可以。”
“为什么?”庄紫薇一脸不解。
他的迟疑了一下,冷冷地说:“因为我脸上有疤。”
她惊讶地啊了一声,说句对不起。又自言自语叹道:“真可惜……”
她惋惜地看着他的侧脸,像是隔着玻璃缺看残缺的古代青花瓷。
“怎么会有疤?”她尽量小心谨慎地问。
他嘴角抽动一下,声音有些伤感:“据说我八岁时跟我爸坐船,结果顽皮掉到海里,虽然侥幸被救了上来,但是失去之前所有的记忆,脸也被海里的漂浮物撞破,毁了容。我妈妈在我六岁那年离开我和我爸,我到现在都不记得妈妈的模样,再也不记得了……”
庄紫薇眼圈都红了,正想着说点什么安慰他的话。谁知那家伙突然噗的一声,唇齿间忽然井喷似的迸发出一阵肆虐般的狂笑,边笑边说:“对不起,我忍了半天,实在没忍住。”
他又见庄紫薇的清澈眼睛里泪光点点,哭笑不得道:“你至于吗?我这么说你也信?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她心里气苦。从小到大,她总是真诚地去对别人,因为她觉得这样轻松自在,又无需兜兜转转浪费彼此时间。她以为这样对别人,别人也会这样对待自己。所以她比别人往往更加容易上当受骗。长大了才发现,并不是人人和自己一样,真诚有时换不来善意,反倒是乔如意这样工作场上和私底下两副面孔的人可以活得更好。庄紫薇想,明白又怎么样,小燕子即使做了格格也成为不了夏紫薇。
“我要是不相信你,此刻也不会在这里!你慢慢笑吧,我要去参观內舱!”她气呼呼地站起来,甩下一句话就走。
走进內舱明亮的客厅,庄紫薇终于知道有钱人的生活是多么骄奢淫逸。北欧风格的纹木地板和乳白色大木桌,桌上供着一大束新鲜的马蹄莲。大束的阳光透进来,投在靠墙一溜的带靠垫的小牛皮沙发上,散发着淡淡的膻味。沙发对面有全套的电视、投影幕布和卡拉OK设备。另一块区域是酒柜、吧台和开放式小厨房,一应餐饮设施俱全。拐角似乎还有一个主人卧室。
庄紫薇暗叹着,这里简直就是一个移动中的顶级酒店。不,比酒店更像一个家。看到厨房,她才觉得肚子饿。从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什么东西,错过一顿酒会大餐已经是代价了。她跑到甲板上问他:“有东西吃吗?我饿了。”
他在躺椅上抽烟,懒洋洋的也不多理会,只说道:“你自己去冰箱里找找看,也许有。”
她哼了一声,转身去进屋去。她四下寻找,打开厨房的欧式柜门,里面果然有只冰箱。里面竟是各种各样的酒水,满坑满谷地摆了一冰箱。哦买噶的,庄紫薇心里叫到,我要食物,不是酒。幸好从下一层的小抽屉里找到了一包意大利面和中式汤面条,还有一些午餐肉罐头和几种西式酱料。
真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这么豪华的厨房,就只有一点干面条,有游艇又怎么样,在这茫茫大海上,连一个热馒头都换不到。早知道就叫份外卖上来了。庄紫薇一边拆着面条包装,一边忿忿地想。
她打开电子炉灶烧水,设施到都是智能化的,使用方便。
“在做什么吃的?给我也来一份。”
庄紫薇回头一看,杜宇声倚在门框上似笑非笑地看她,那副墨镜已经摘掉了。
不戴墨镜的他,样子竟然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他的眼睛偏单眼皮,眼尾却较长,眼黑明亮,也不知是不是前夜没睡好,那下眼袋增添了几分沧桑感。
他将真实模样示人,她反倒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回身继续煮面条,说道:“你这里只有面条。”
他淡淡说道:“临时决定出海,忘了让他们配送食物,抱歉。”
相处了半日,此时真诚相见两人反倒客气起来。她专心做食物,他打开电视,玩起棒球体感游戏。晴朗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外钻进来,安静地洒在小厨房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她听到身后传来嘭嘭的棒球击球声。他虽然瘦,但手臂还算丰壮,挥棒的时候全力以赴,划着有力的弧度。在午后时分,和一个陌生男人这样轻松、无戒备地相处着,她有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她用橱柜里的调料和西兰花罐头,加入午餐肉片,做了一大碗汤拉面。又用冰箱里的肉酱和番茄酱、芝士酱做了一大盘意大利面,再开了一只沙丁鱼罐头。她将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他已帮忙摆上了两副碗筷。
在白色木桌前落座,他闻了闻香味,似乎比较满意。她等他评价味道,他饶有兴趣地吃了两大口意面,点点头。又说道:“味道很不错。不过,如果换作是我做这个面,会在面起锅时喷洒点白兰地,那样会更鲜香。”
庄紫薇白了他一眼,说:“拜托,你这里除了酒就是酒,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不过心下却暗暗惊讶,他竟然懂烹饪,而且比她还懂。
大概是提到白兰地激发了他的兴趣,他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说:“这么好吃的面,不喝点酒可惜了。我去拿酒。”
他果真从冰箱取来一支法国白葡萄酒,并两支高脚杯。
“我就不喝了,你自己喝吧。”庄紫薇专心吃着自己碗里的吃面。她向来不胜酒力,对酒也没什么兴趣。况且茫茫大海上,孤男寡女,酒是将矜持和理智卸掉的最好工具。
“理由呢?”他问。
总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她想了想,说:“这么好的白葡萄酒,最好是配海鲜,配面条简直暴殄天物。我才不要喝。”
他微蹙眉,思索几秒,竟然点点头,说:“你说的没错!就是要配海鲜才好。”
她以为喝酒的事就此搪塞而过,正庆幸。谁知他平静地说道:“那就吃完饭跟我去钓鱼。”
“钓鱼?咱俩?在游艇上?”她彻底晕菜。
“我正愁晚餐怎么解决,你倒提醒了我。”
“这游艇这么高,怎么钓啊?笨蛋!”她认定他又在
杜宇声鄙视地撇了她一眼:“懂不懂什么叫海钓?你当是池塘里钓虾米呢?当然需要专业工具了。你一旁看我操作就行了。”
“行,那我就等着吃。”她也不客气。
大概两人都太饿了,满满两大碗盘的面被吃得精光。味道其实很一般,由于食材有限,没有发挥出她应有的水平,但他仍然颇有滋味地吃完一大碗,她竟然有些小感动。
饭后,他主动提出洗碗。洗碗之前,他还打开音响系统,悠悠的蓝调从客厅的各个角落传来,带着慵懒和暧昧,合着洗碗池里淅淅沥沥的流水声,像山谷里幽静的春景。水龙头里的水流温柔地冲刷着圆润的汤碗瓷壁。他洗碗的动作熟练,一缕阳光绕在他细长的手指上,随着水流轻轻滑动,像拨弄着金色的琴弦。
她有些恍惚,也不知是船体摇动来到的微晕,还是夏日午后海上漂浮的困倦。于是,闲来无事,便将蓝色裙子提起,委身坐在地毯上,随手翻阅沙发上散落的报刊。无非都是一些经济类的信息报和企业管理的内参。因为工作需要,这些报纸她平时看得很多,养成了快速浏览的阅读习惯。
她一页页地瞟过去,突然将目光定格在一条新闻上:钦蓝网络创始人分道扬镳,总裁杜宇声面临股权危机……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将那名字读了一遍:杜宇声。
没错。而且日期明确,竟是今天的早上的报纸。
看到他的名字,她眼睛瞪得老大,虽是吃了一惊,可转念一想,不会这么巧就是他吧?这个正听着音乐洗碗的男人?
庄紫薇狐疑地看着杜宇声背影,忽然听见他说道:“帮我拿些餐巾纸过来。”
“餐巾纸在哪?”她问。
“就在酒柜上。”他说。
她看见酒柜上那个漂亮的四方蓝色纸巾盒,走过去拿。
她捧着它,不由望了一眼,顿时又怔住了。那盒身上赫然印着钦蓝公司的logo。原来是钦蓝公司的形象小礼品。
“愣什么呢,快给我啊。”他在催。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把纸巾递过去。
她再次捧起报纸,提着一颗心,将那条新闻反复看了几遍。钦蓝网络技术有限公司是互联网行业几年前出现一匹黑马。拥有自己的门户网站、电子商务和社交平台等产品。近几年越做越强,获得融资,准备上市。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股东却闹着要分家,着实让人大跌眼镜。
由于业务领域细分,庄紫薇以前较少接触互联网企业客户,但对钦蓝公司多少知道一些,据说他们的总裁十分低调,很少在公众面前曝光。她的老东家公司几次三番派资深业务前去探路,想与这位杜总搭上关系,似乎连面都见不上。
她今天第一次知道,原来他叫杜宇声。
第一次见他,就坐了他的游艇出海。她甚至脑洞大开,如果太子爷知道她有今天,他说什么也舍不得炒她鱿鱼。还会温柔可亲地拜托,紫薇啊,公司的订单就靠你了。
“那种报纸你也喜欢看?女孩子不都是喜欢大牌杂志吗?”杜宇声一边擦手上的水,一边漫不经心说道。
她慌忙放下报纸,莫名的心虚,讪讪笑道:“工作需要嘛,做咨询行业的,多了解行业动态总是应该的。”
“厉害啊。做这个行业的都是精英,尤其是女生。”这是他第二次夸奖她,第一次是夸她煮的面条好吃。
“谢谢杜总。”
他感到她突然拉开了距离,莫名客气起来。十分钟前还和自己抢白,此刻她又一副礼尚往来的面孔,实在叫他有些不爽快,心里堵着一口气。
他的脸色一下变了,冷冰冰地看着她。她有点无所适从,清澈的眼波在流转,最后望向窗外的大海。
她眼睛的余光看见他站来,走了出去。十分钟后,他出现在客厅,已经换上了背心、短裤和拖鞋,头戴一顶大沿帽,手里拖着一个大塑料箱,对她说道:“你要不要跟我去海钓?如果怕晒,也可以不去,等着吃就行。”
他的样子活像海贼王里的路飞,她愣了一下,然后想笑,还没等她笑出声来,他已经扔过来一顶同样的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