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远：新的创造力开始于固化被打破的时刻

在11月26日举行的“2020年杭州市第四届女性创业创新大赛”颁奖典礼现场，作家、出版人、单向空间创始人许知远带来了《把自己作为方法》的主题演讲，围绕女性创业创新等内容分享了他的观点。

真正让我对女性创业有感触的事情，是从杭州开始的。这个例子是杭州的一个女装品牌——“片断”，它的创始人蒋小姐是山东人，后来在杭州创业。

当时，山东是一个非常男权的社会，她在家里的地位是很低的。挣到了第一笔钱之后，这些钱被父母拿走，给她哥哥盖了房子，她只能和亲戚去借钱开始自己的创业，然后在创业第二年，她以双倍的价格还给了他们。

这一个轻轻的举动让她在整个家族的地位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突然之间，家里所有的人都对这个小姑娘产生了尊重和好奇。这个很简单的例子当时给我很强的感受，就是创业这件事，包括金钱本身可以通向某种意义上的自尊、独立，让我想到真正驱动商业行为的不是那些数字、某种成就，而是一种被认可的希望、一种强烈的热情。

第二个例子是薇娅，我在她的直播间里看到，一个女孩子的能量能够被如此惊人地释放出来。她所到之处，包括在选品、在走动的时候，是一个非常灵巧但是能量巨大的生命力。
但这一切并不是简单得来的，她之前经历过漫长的各种人生的探索，突然在直播间这一刻得到了某种释放。这是一个女性成长的道路：一个机缘巧合使她之前所有的积累得到了展现，这种能力非常吸引我。 同时我们也看到里面非常多情感的力量，那些购买者、等待她的人，他们在薇娅的直播间得到了陪伴，获得了某种安慰，这种孤单也是中国社会转型阶段一个现状。
我们当下的社会，是一个高速增长、让人充满希望的一个时期，双十一每年的销售额、各种数字不断的膨胀的同时，我们的情感世界又变得如此失落，变得前所未有的孤独，我们开始涌入直播间。对这些“物”的迷恋，完成的是某种情感的慰藉，这种行为实际上是一种参与的热情、进入社群和人聊天的渴望。这个例子，说明商业背后其实真正的力量是情感。 在过去十年，我们看到女性意识在中国开始觉醒，大家更敏感于个人权利的受伤害，更敏感于女性被压抑的声音。一百多年前，在梁启超他们的时代，他们认为，当时四亿中国人中的两亿女性，都是被压抑的。最象征的压抑是裹脚，所以他们要成立一个“废缠足协会”。
他们相信，当不再裹脚，她们可以自由行动的时候，女性的力量也会因此而兴起，这两亿人会加入到中国复苏的行列中，帮助中国获得富强。在社会中各种力量的不断推动下，从这以后，女性开始上学、进入公共生活。 然而过去了一个多世纪，女性更深层次的自我表达、更深层次的故事，仍然没有得到更充分的展现。并且当我们谈论起女性的时候，她们似乎也不应该和男性对立起来。我们谈论女性崛起，是因为这是一个新事物，她们尚未获得一种真正平等的关系。
而这些新的力量，如何被书写、被确切的表达，如何不仅仅是社会变化中的装饰品，则需要很漫长的努力，需要女性的努力，也需要男性的努力，需要整个社会的支持，去扩大这些边缘的、被忽视的声音。 就像四十年前的改革开放，最初也是从那些被忽视的声音开始的。当时，谁会注意到像温州这样的城市？ 它 们是被遗忘的城市，在改革中做了很多大胆的、不被理解的努力，逐渐从边缘到中心，成为一种商业力量。 我们那些最初的创业者也不是社会的主人，但他们那些微小的努力逐渐汇聚成新的东西，变成社会的主流。 女性的声音、女性的力量，也是如此，她们将会变成这个时刻的一个新的潮流，而且我们渴望这种新的潮流，这种潮流会修正我们眼前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惯性。所有新的感受、新的创造力，都是开始于一种固化被打破的时刻。
而我们每个人都依靠自己独特的视角去应对世界，被自己独特的经验所塑造。在这样的背景下，如何 诚实地表达自己的经验？ 可能是展现在一个创业公司之中，也可能是展现在一本书之中，也可能是展现在一个科学研究之中，我们这个时代需要非常多的不同女性的声音。 刚才致敬环节徐琴女士 （杭州“弯湾”托管中心负责人，“弯湾”托管中心致力于帮助重度智障儿童学习生活自理能力并提供支持性就业） 的事迹让我很感动，她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带来了巨大的情感的鼓舞。当我们看到这些女性时，我们能感受到，其实每一个人本质上，都蕴含着男性和女性两种视角。
我很喜欢的一位作家——简·莫里斯（Jan Morris），是英国最伟大的旅行作家。在1972年之前，她叫“詹姆斯·莫里斯”（James Morris），是一个登过珠峰、当过兵的记者，当处在兵营之中，他觉得自己心里有一部分是没有被打开的，始终觉得身体里住着一位女性。
到了1972年，他已经成为了好几个孩子的父亲，处在一个很好的婚姻之中。那时，他决定成为简·莫里斯（Jan Morris）。她在所著的书籍《Conundrum》 （1974年出版，讲述了作者变性的内心历程） 中，描述了女性的敏感怎样改变了她的写作：在男性社会之中，女性处在边缘，是一种旁观的角色，而旁观给人清醒，舞台中央往往使人变得迟钝、陷入某种惯性，而双重的视角就可以打破这种惯性。 某种意义上，我们每个人都处在这种双重视角之中。刚才走上台的那些非常生机勃勃的女性创业者，她们身上那种toughness、独立性，可能是很多男生自叹不如的。同样地，在男性身上，也有着敏感、细微这些特征。当我们真的能够去发现这些，我们的自我会变得更加丰沛、这个世界也会变得更加丰沛。 在杭州的传说中，也有一个强大的女性和一个敏感的男人——白素贞和许仙，白素贞就是一个更加主动寻求自己想要什么、爱什么、为自己的选择担起责任并付出巨大牺牲的人物。
未来，我期待杭州所有关于“她”的故事变得更加丰沛起来，“她”的故事更加充分地被讲述出来，不管是创业者还是非创业者，她们对自身的经验、感受、故事，有一种真正的信心。寻找更多重的视角，理解他人的感受、经验，并保持耐心，相信情感的力量，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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