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新加坡前,李叶茴把自己之前赌气买下的各类无用的房间装饰、蜡烛香氛全部送给了Mach,连带着照顾母牛“老虎”的责任。她临走前,特地带着袁野一起去看望了那只母牛,他们一人握着它的一截残肢,母牛的尾巴摇了摇,眼角滑下一条泪痕。
和动物接触多了后,李叶茴明白了,其实小猪、小羊和小牛心情愉悦的时候也会像小狗一样甩着尾巴蹭人。
Mach拿着自己流浪生涯开始后的第一笔工资买了各种新鲜食材,带回自己的小公寓,为李叶茴和袁野做了一顿大餐。
“我很担心。”袁野悄悄说。
李叶茴正玩命地用起子把酒塞顶出来:“担心什么?担心Mach?”
“我看你们的流浪狗保护协会竟然还救助牛啊、羊啊的,我担心啊,”,袁野帮她把酒塞子从起子上拧下来,“你做完志愿者后,就不吃荤了。”
正说着,流浪狗保护协会的忠实会员Mach正扛着烤鸡招呼二位。他从火车站搬入公寓后,穿着打扮就利索多了,看上去甚是帅气开朗。
他早就识破了李叶茴发的“假气泡”的照片,毕竟他不可能忘记自己的小花狗只有一只眼睛。但自那之后,Mach坚信他的气泡投胎转世去了个负责任的家庭,不用整日脏兮兮地和脏兮兮的流浪汉主人在火车站风餐露宿,忍着天性吃没有油星的素食了,“气泡投胎后,阿尔卑斯山会成为它的游乐场的。”
李叶茴临走前两周,袁野要离开德国了。她特地拉着选择跑到银行。
两个月过去了,哪怕是北极的信应该也会有回复了吧?
这一次,银行的银发爷爷终于给了她一张迟到的银行卡,李叶茴差点喜极而泣,耐不住激动地抱着袁野开心得跳脚。
“等着,我还你钱!”,她急匆匆地跑到ATM,输了三遍错误密码后才发现大事不好:李叶茴高兴过了头,忘记了新卡密码一般都写在信封里,便想当然地输了几遍新加坡的银行卡密码。
乐极生悲,得来不易的银行卡就这样被锁住了。
李叶茴又求助于那个银发老爷爷:“先生,我一手误,把银行卡锁住了...”
“啊,这个好办。”,爷爷一脸轻松自在,仿若见惯不怪。他从柜子里颤悠悠地摸出一个新信封:“你给银行写封信。这次两周就能寄到,再过两周,他们将给你寄一张新卡。”
老爷爷笑眯眯的,李叶茴怀疑他笑里藏刀:“退了这卡吧,两周后我已经不在德国了。”
要不是袁野捏了捏她的手,李叶茴可能真的会无礼地翻个白眼。
“好,卡可以退,这钱要一个月后才会打入你新加坡的账户。”,老爷爷礼节性的鞠躬在这个关头看起来十分夸张。
就这样,李叶茴靠着非法日租宿舍换取了宿舍费和一部分的旅行费用,再靠着袁野的帮忙参加了越野比赛、购买了相关装备。而自己辛辛苦苦攒来的、想一品欧洲奢华生活的血汗钱转了大半个地球、被扣除了大量手续费,却一点忙没帮上。
“这个地方,真是傲慢得很。”,李叶茴气呼呼地去自动售卖机,想用所剩无几的几枚硬币去买点软糖稀释一下郁闷。那Haribo软糖被推出来,却在即将入筐时被一包薯片挂住了,半死不活地悬挂在机器里:“欧洲一点都没有现代生活的样子。我一点都不喜欢这种写信来往的情怀。”
“我非常想念新加坡。”她真心实意地向袁野表白。
袁野逼着她做选择:“奇怪了,你喜欢荒野还是城市?”
李叶茴突然哑口无言,回想起那奥林巴斯山上的圣灵、阿尔卑斯山上的银河,答案高下立见。为了这纯粹的土壤,和原始人打猎烧柴她都能忍,这里执着得有些固执的工作方式,她只能笑纳了。
回到新加坡后,李叶茴的大学只剩一年了。在这个校园和社会交接年里,她被繁重日程忙晕头转向:六七门的课程、顶上三门课的毕业设计、找工作的艰巨任务,还有绝对不能放弃的跑步训练 -- 毕竟她还有一场位于马来西亚的百公里越野赛。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刀都架到脖子上,没有不尽力的道理。
于是,李叶茴又开始了三头六臂的分身生活。她一直以为A水准是人生最困难的时段,回忆大学这三年,她意识到这种多重任务模式的生活方式才真正让人心力憔悴。李叶茴甚至感激自己的失眠,让她免受挣扎起床的痛苦。
袁野从“雨水处理实验室”辞职后,还是放不下科研梦,便又去了一个“河水实验室”:“我的新老板是斯坦福毕业的博士后,经她指导或许有助于美国留学呢。”
美国留学一直是袁野的梦。
仅仅上班一个月,他的老板已经成为他口中的“斯坦福女魔头”:“李叶茴,学校不仅是象牙塔,还是伊甸园。在这里,每天你都将接触新鲜知识、和年轻的生命一起闯荡。可是,一进职场,一不留神就会让自己的生命消耗在无穷无尽的重复工作中。”
他举起一杯有杂质的液体,“比如这水,老板让我打了二百瓶,最后嫌占地方,让我亲手丢掉了。还有这根棍子,”,他又愤愤不平地从犄角旮旯抽出一根生锈的棍状体:“老板让我亲眼看着它从一个光滑的铁棍,生锈成这这个样子,说是要尽可能严谨地对待实验...我不明白熬夜守着一根棍子,意义何在啊?”
他痛苦地捂住脸,仰天长嚎:“我真想回到学生时代。”
李叶茴看到袁野的身不由已,心中一阵打鼓。她还有多少时机去做正确的事呢?那些疯狂、难以置信、被众人耻笑,却绝对正确的事情。
为了不迷失方向,每天哪怕再忙,她都要坚持一个半小时的训练。李叶茴已然被欧洲的纯脂牛奶、廉价的高级牛排喂养得就像那阿尔卑斯山上幸福的动物一样,跑起步来喘得像鼓风机。
可她却心境平和,和曾经爱走极端的自己大相径庭。跑场失意让她重新培养起敬畏心,大山的灵性让她心怀生活之外的风景。人生那么长,急什么?
当跑步成为生活轨迹里的必备项,她想方设法地将其变得有趣。还好学校建在山坡上,一圈圈地跑下来,会上上下下几个来回,不知不觉锻炼了不同肌群。她享受顺着密林小道一溜烟地跑下去,再叉腰红脸地把自己拽回来,常常累到气还没喘匀,就躺倒在地,爬起来后留下一个命案现场般的湿人形。
可她没时间无病呻吟,她的责任太多了。
谈及找工作总会让她和袁野产生不快。最初,李叶茴对于学长的建议总是毕恭毕敬,可袁野的多次否定让她彻底迷失方向:
“你不适合读博,你要是真喜欢,在德国就不会漫山遍野地跑了。”
嗯,有道理。
“你也不太适合搞科研。你看看我天天打水、化铁的,一点长进没有。不能满足你成长的需求。”
确实如此。
“至于你提到的程序员...不要仅仅被高薪诱惑。也别把他们的工作和编程考试时的益智题相提并论。”
确实,在苏大牛的实验室里,李叶茴常常改编别人的代码。
李叶茴忍不住问:“那你说我适合做什么?”
袁野的回答也是千篇一律:“这事啊,你不能问我,你要自己去找。”
又来了。
李叶茴感到愤怒。他过早地指出错路,却让自己连走弯路的机会都没了。更何况也不提供正确方向,她只能原地打转。
烦躁,再加之袁野的好脾气,李叶茴越来越难控制自己的脾气:“只有懦夫才会根据现实修改梦想!”
袁野总是不紧不慢、不急不躁:“傻丫头,这和梦想无关。如果走上错误的路,再转回来就不容易了。你想闯荡一番,可以,最好三思而后行。”
袁野彬彬有礼,说的也是肺腑之言,李叶茴挑不出毛病,却也不知一腔怒火给谁发,只得冷冰冰地犯小脾气:“别以为你很懂我。”,然后推门而出。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冷战。李叶茴很快就后悔了,懊恼着曾经那么懂事乖巧的自己现在竟然这么乖张任性。
李叶茴想道歉,却拉不下面子。她只好一个人思考人生。
李叶茴突然发现,自己已然撕下社会和家庭贴给她的标签、走尽弯路找到自己了。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再推给这个真实世界,去领取她的新标签。
那段时期,正是鸡汤文学的鼎盛时期。李叶茴读了太多打着心理学家的职场小白写的文章,对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十分赞同:做自己喜欢的事。
她在《唤醒心中的巨人》中找到下半句:全心全意地做自己喜欢并擅长的事情,做到极致后,你想要的都会主动来找你。
有了这名书打保票,李叶茴索性不再考虑第一份工作的薪资,只看自己喜欢并擅长什么。回想过往,她人生中做的最快乐的正经事,大概就是带志愿者队伍了吧:通过准确定位“志愿者市场”,顺利将队伍扩大三倍,并举行了数场极受欢迎的大型活动。这是不多的让她成就感极高的回忆。
李叶茴又想起创业期间自学“客户分析”、“市场调研”时内心的激情澎湃...
把两者结合,她发现管理队伍和市场分析是自己热衷的两个领域,再加之对“科技”从小到大的不变热情,这下李叶茴的范围就明确了。
有了点想法后的她也顾不上冷战这回事,兴高采烈地和袁野分享了自己的战绩。对方大人不记小人过,对着她一个劲地鼓励:“对啊,我之前就是这么定位你的。你不适合藏在公司后面,适合在前端面对客户。你这么健谈,和人聊起天来激情澎湃的,适合做公关、销售啊...”
李叶茴赶紧打住他:“谁说沟通就必须对外?对内也可以啊。”,她还是摆脱不了自己的老黄牛心态,一心只想勤勤恳恳地做个“匠人”,谦虚谨慎地工作,再也不想利用嘴皮子抛头露面了。
即便规定了范围,可这范围内的职能太多了:大工厂里命令印度劳工操纵大型机器的包工头、餐厅负责用Ipad接单的点餐员、互联网公司的市场规划...哪一个不和沟通、管理、和科技沾边?
社会的运转、经济繁荣的机制、如何做下一只站在风口的猪...这都是大学问。李叶茴不得不在繁忙的生活之外,再给自己加点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