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不从，星斗其文

2008年8月23日

        敬重先生，是因为先生人品的高洁；欣赏先生，是因为先生文字的隽永，更有文字中传递出的人性的关怀，所以能于中品出风骨的清与奇来；缅怀先生，却是因为先生坎坷一生乃中国现代文学的缩影。

        先生诸多逸事听中学时的语文老师讲过，受郁达夫一饭之恩而发表第一篇习作，联大时跑空袭警报被刘文典教授揶揄而宽厚以之，在那个时代灿若星河的大家中，先生“不折不从”的气度成为耀眼的星斗。而真正让我走进先生的心灵世界却是因为他的《边城》，那流淌在蜿蜒小河中凡人拙朴凄美的爱情像一首温婉的歌，娓娓地传达出先生“对于农人与兵士，怀了不可言说的温爱”的情怀。廿年前先生故去，而《边城》自成丰碑。

        早就想去那养育先生的土地上看看，看看那方灵秀土地是如何孕育出先生绝美的文字细腻的笔触的。

        假日里便去了那里。如今的先生故里被打造成了人文旅游景观，古街依然，游人如蚁，却掩不住铜臭。沱江穿城而过，那些橡皮艇在碧波上摇曳很不协调，喧闹拥挤的人群尽显浮躁。我便想寻了那梦里宁静的去处，在微雨的清晨穿过古城长街，朝了江边先生的墓地而去。

        在江边渔人的指引下，我终于来到了位于古城边半山坡上的先生墓地。虽是夏日，与城里的游人如织不同，这里清冷萧瑟，没有我想象中的庄严辉煌，除了一块黑色大理石碑掩映在树丛中外，连指示墓地所在的标志牌也是几近腐朽的木牌。抬头望去，草木蓊郁，藤蔓纠葛，唯有那苔痕宛然的石梯绵延而上。纵如此，心里竟然有了十分的庄重，感觉先生平实的背影厚重的人生。

        怀虔敬之心，拾级而上，在两棵依偎的树下见到一块青石碑，碑上刻有先生挚友黄永玉先生手书铭文“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恰是先生一生写照。

        再往碑侧石级上行，便到得先生墓前。雨后枯叶遍地，藤蔓自崖壁垂下，四周树木苍郁。先生安息之地却是一块天然五彩石，斑驳陆离，风霜犹在。石头正面刻有先生心语：“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语句质朴无华却俯仰众生。石头背面则是先生妻妹张充和女士题写的诔文“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十六字刻画出先生高贵的文品人品。先生去后，后人遵先生遗愿，以此天然石凿穴葬先生骨殖，使先生能够背靠故土青山俯望潺潺沱江魂归故里。后先生夫人张兆和女士故去亦于去年迁葬骨灰于此石，与先生相距尺许。自此，五彩石便成了先生与夫人朴素爱情地老天荒绵延不绝的归依，静静的，仿佛没了尘世烟火。

        石前有极小一方凹陷石槽，里面堆积有未烬的香烟，想是缅怀先生的游人敬献于先生的灵前罢。我亦点燃一颗香烟，恭敬地放进石槽中，凝视那烟雾袅绕着升腾。四周寂寂，有不知名鸟儿在树间扑腾跳跃，偶尔发出啾啾的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