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些“年”

年底,按照惯例,回老家过年。这老家,是老公的老家。我那个印刻无限美好童年记忆的年,蒙了岁月的风尘,曾在时光中模糊,因了一年又一年的“年”而常常清晰如昨。

记忆中过年有三件大事:采买、炸煮、吃玩。从腊月二十三开始,陆续买萝卜买白菜买葱,买豆腐买肉杀鸡。小时候,家里年年养两头猪,一头八月十五卖了,一头过年时或杀或卖。爹是民办教师,文弱单薄,杀猪卖肉对他来说实非易事,所以精心伺候肥肥壮壮的猪们多卖给屠户。最令人怀念的是猪们的家园,远在院墙之外,以规避猪圈的臭味。不但是猪,牛啊羊啊等牲畜都养在空地处,不到寒冬是不牵回家的。每日三餐时,必用大桶子锅做满满一锅猪食,端给猪们后,便是一阵阵响亮的吞咽声。爹妈在这阵声音里绽开笑颜。如今,猪早不养了,更不敢在大门外养任何生物了,即使圈在院里的家禽,家里若一天没人,也会销声匿迹的。

  萝卜白菜葱早些年也是自产自销,后来世风日下,在村旁的菜园时常被光临洗劫,爹愤而弃之,干脆把自留地种成庄稼,吃自家菜园里鲜嫩清香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这些年,常常梦见家里的老菜园,长长的豆角挂满藤,红红的蕃茄像灯笼,尖尖的辣椒绿莹莹,绛紫的茄子俏生生。一畦畦韭菜一垄垄葱,一片波菜翠意笼,几棵甜瓜香味浓。夏天,各种瓜菜成熟,奶奶和我就住在菜园的草棚里,枕着月光水汽清凉入眠,沐着瓜香菜香草香醒来。这情景,消逝了十几年了吧。村庄不断向外扩展,村内老宅大多空落着,村外新宅不断蔓延着,菜园遗址上早就是高挺雄伟钢筋水泥的楼房了。     采买完毕,已是年底。该炸豆腐片炸丸子(那时鱼是罕见的)煮肉了。南边邻居家磨豆腐,小时候没少喝他家豆浆,只要愿意,天天能喝。青黄不接的春天,没有菜,就到他家拿些豆腐渣炒炒当菜。那时节,点豆腐用村东头的河水,豆好水好,豆腐自然香,我还记得刚做好的热豆腐那醇香。炸丸子多是萝卜丸子,便宜好吃,要炸满满一筛子。偶尔炸些鸡块丸子,那真是无上美味了。炸好的豆腐、丸子、蒸好的馒头都放在鱼皮袋里再放到缸里(防止老鼠),我总偷偷溜进里屋,伸长手去摸,凭手感就能判断拿到的是鸡肉丸子还是萝卜丸子,若摸到萝卜丸子就丢嘴里,继续摸;若摸到鸡肉丸子就喜出望外,一番啃嚼大快朵颐。

  煮肉一般在二十八或二十九的午饭后,架上木柴煮上两三个小时,肉香味飘满整个院子,我盼望己久的就是这个时刻了。守候锅灶一天的妈挑出一块肉说,来,尝尝肉熟不熟?我欣然前往,肉的美味真是无可替代无法比拟啊!我最愿意做的事是啃骨头。家中来客的时候,妈把熟肉丝剔下来做菜,顺势把骨头也在菜里煮煮,每次开饭前,我可以专享特权--啃骨头,连肋骨上那层薄薄的皮都香得让人沉醉。

  大年三十,过年的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只剩一件大事:包饺子。我敢说,妈包的饺子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皮薄、馅多、味浓。妈擀饺子皮又好又快,我们姐妹仨包也了撵不上她,一会儿案板上就堆成了小山丘,妈便放下擀面杖加入我们的行列。我学包饺子是妈教的,却学得四不像。妈说,饺子边不能打褶,褶子处像面疙瘩,口感不好;饺子馅儿要饱满,吃饺子吃得就是馅,没馅儿的算什么饺子呢?饺子形要周正,放在锅排上仪态端庄,如一排排洁白的小鹅。可惜,笨拙的我没学会,包出来的又扁又有褶皱,像串亲戚时拿的蜜糖角,常常被姐姐们取笑。母女四个围坐在低矮的灶伙(厨房)擀着包着,说着笑着,灶膛中熊熊的火烤红了我们的脸。

三十儿晚上,吃罢饭(我们这儿以午饭为重,即使过年,晚饭也不隆重,没有年夜饭的仪式),从父母手里接过一角或五角压岁钱,心里美滋滋的,欢呼雀跃着跑走了。夜,黑沉沉降下天幕,等四周万籁俱寂时,我和姐姐们开始一个不可告人的重大仪式---背椿树。我们仨一个接一个,悄没声儿地走到厨房东角的那棵大椿树前,背过身,反抱着大树,嘴里念念有词:椿树王,椿树王,你长粗,我长长;你长粗了当栋梁,我长长了穿衣裳。奶奶给我们讲过“封椿树为王”的故事,那是跟刘秀有关的故事,传说刘秀避王莽乱时,逃到一棵枣树下,饥渴难耐,幸得枣子数枚解除困境。枣树说,你怎么谢我呢?刘秀说,那,就封椿树为树中之王!枣树听罢,气得长了一脖子疙瘩。而椿树则春风得意,一天天高俊挺拔。原来,刘秀一时口误,把枣树和椿树弄混了,但天子金口玉言,不可更改矣!这个故事讲完,奶奶郑重地告诉我们姐妹,守岁时要背椿树,可以长高,像椿树那样修长。而且,不能说笑声张。于是,一年又一年的大年三十儿,我们就悄悄地去背椿树。姐姐们比我年长,背的次数比我多,比我勤恳,所以,我成了家中最矮的……

   最难忘的是大年初一早上,天刚蒙蒙亮,奶奶就窸窸窣窣摸索着起床。跟奶奶睡一个床的我是小跟班儿,紧随其后也悄悄起来了。只见奶奶先点着几支香,再拿来一些烧纸,依次分成好几份,一份一份点着,开始祭奠。先在堂屋给祖先上香(三十儿晚上爹作为一家之主已祭奠过),然后在各屋门前敬门神,在各个床前敬床神,在院子中央敬各路看家神,再到大门口敬看门神,到门外路上敬过路神,甚至厕所门口的神仙也要敬一敬。奶奶是小脚,没有我跑得快,总是我先点着纸一路小跑到指定地点,拨弄着火玩儿,奶奶才颤巍巍走到,照例嘴里念念有词,每一处念叨的都不一样,后来,我也学会了,不等奶奶走到,我已经烧完念完了,便高叫着:奶奶,奶奶,你不用念了,我都念完了……奶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低声斥责:过年不许乱说话!我赶紧跑到下一处去烧。感觉那时家好大,院子好大,神仙好多,“门神门神骑大马……”“床边儿神,床母神……”我要一直跑啊跑,敬啊敬,把天都跑亮了……

    一年又一年,上学、工作直至成家,奶奶早已仙逝,我也渐渐长大,心中所期盼的东西不再仅仅是好吃好喝好玩,精神的需求渐渐增多增重,现实的年味儿就越来越淡。等离开了爹妈离开了家,童年时年的味道如陈酿,日久弥香,在每一个异乡的春节里弥漫。网上有言:女儿是父母丢失的孩子。读着心酸,想想也是。交通再怎么发达,距离再怎么短近,出嫁后的女人是再也不能回到妈妈家里守岁过年的。从十七年前那个大年三十,我就开始想家,想家中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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