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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不开业,把牌子挂上。”吉恩对依诺说道。依诺应声从一堆牌子中抽出 CLOSE,走去门口。
吉恩深吸一口气,缓缓释放。
“亲爱的父亲:
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思索再三,还是付诸了行动,望您谅解。
原因我先写在前,没有什么人对我不好,也没有什么事情惹我不快,仅仅是我自己,不太适合这个世界。我的身边时常有人发笑,可我却笑不出来,连跟着他们条件反射也做不到,这是我的问题,内心还是很为他们高兴,能有开心的事情肯定是好的,衷心为他们祝福。
不啰嗦了,这封信主要是交代一些事情,希望我走后,您能帮我代办一下,如果觉得麻烦,算了也可以。都是些小事情。
家中的钥匙我本想快递给您,可不确定您会在什么时候收到,若到早了,可能我还要在医院被折腾几轮,这么一想就作罢了,反正您下星期来找我的时候,自然会用一切方法打开我的门。
我的房租是押一付一,这个月的已经付讫,租房合同七月末到期,我攒了足够的钱,在蓝色的那张卡里,密码是她的生日。
她那边我还没打招呼,您转告吧。
除了身上的现金和刚才告诉您的卡,我剩下的财产都在电子账户里,本想将账号密码一一抄给您,但这些应该都可以通过法律程序过户,就不占用篇幅了。
我还有一些外债,数额都不大,剩的钱远远足够,也请您帮忙善后。
孙晓宇(同事),三百元,没现金时借的,说好转账,忘了,代我说声抱歉;
吉恩(蒺藜路130号 REFUGE 酒吧),二十元,第一次去店里时请了我一瓶酒,他说是店规,思前想后,总觉得是照顾我的说辞,也请帮忙还上;
余下的债务都在账户中,自动扣款,就不劳烦您了。
整理好这些,牵挂全无。如开头所言,我是自愿并不悔地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也请您尽快节哀顺变,再启生活,您刚不惑,尚有很长的路要走,恳请您爱惜身体,勿要驻足太久。
絮絮叨叨也该收个笔了,这是我今生最开心的一天,无法开心的日子,终于要结束,倍感欣喜。
我将笑着睡去,不再醒来。
再见。
顺颂时绥
您的儿子 睿祺”
吉恩读完,抬头看着睿祺的父亲,几丝白发怕是才长出来,眼睛通红,脸上的皱纹密布着悲痛和疲惫。
“我的儿子托我……”他将二十元钱放在吧台,吉恩马上按住,推了回去。
“真的是店规,就不必了。节哀顺变。”
他终于止不住,哭了起来:“好好的一个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
吉恩除了递过手帕,也没法在此时说些什么,失去亲人的痛苦他是知道的,更不用说是这样的方式。依诺从酒架上取下一瓶酒想要递给那个男人,吉恩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合时宜,依诺只好站在那里,再无动作。
时间已近半夜,除了哭声一片寂静,钟表的滴答声被掩盖,连指针也仿佛静止,凝固着悲伤。
许久,那个男人拭干眼泪,恢复了神情。
“那好,打扰了,再见。”
“您也慢走,再次表达我的惋惜,节哀。”
男人将信件折好,装回信封,转身离开了。
吉恩此时伸手从依诺那里拿过酒,“砰”地启开,仰头灌尽。
“他的儿子睿祺,来过几回,没想到……”吉恩放下酒瓶,眼睛里有着平日不曾见过的闪烁,“……最悲伤的是,那个孩子,始终是一个人。依诺你不忙的话,能不能听我说说?”
依诺第一次被吉恩这样正式地要求,迅速地坐上他对面的椅子,等待着他开口。
“睿祺第一次来的时候,还很拘谨,但拘谨之外,也有着同龄人没有的超脱,我是很欣赏他的,一来二去就聊了起来。
起先,他还只是讲他的近况,但说着说着,话题就变成了他的过往。
十五岁那年,睿祺的妈妈病逝,自那以后,他就很少说话了,整日埋在房间里读书,但书籍并没有拯救他的孤独,反而缠住了他,让他在另一个世界释放的时候,也越陷越深。
初中的孩子你知道的,幼稚且不计后果的邪恶,我说的不是睿祺,而是睿祺的同学。失去家人并没有引起他们的同情,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劣性,睿祺从此被孤立,还伴随着欺凌。睿祺的老师一开始还站在他那边,但从他成绩下降之后,就也站到了加害者的一方。
好在初中不过三年,转瞬即逝,但留下的伤害伴随了睿祺的一生,高中、大学、工作,他都是一个人料理着生活,从不求助于他人。”
“那他的父亲呢?”
“他的父亲倒是个好人,只能说睿祺太懂事了。他的父亲和亲戚住在一起,但也算孤单地生活,还要供他上学,他不愿自己再给父亲增加负担,于是在父亲面前,绝口不提遇到的困难,反而会时常开解父亲。
大学期间,睿祺读了更多的书,从沉默寡言,变得逐渐随和,也开始与人交流。但听到这些的我,并没有特别开心。”
吉恩看着依诺,认真地说道:“这只能证明,他越来越难向别人,说出他的故事了。”
依诺伸出手,握住了吉恩,感觉得到他,有一丝丝颤抖。
“睿祺工作后压力重拾,我察觉到了异常,于是帮睿祺联系了我的医生,试图给予他一些帮助,但现在看来,睿祺的安眠药,可能也正是那段时间攒下的。
睿祺真的是个好孩子,直到最后,这些故事在信中,也只字未提。但我想他在信中提及了我,或许还有着一点希冀,希望我把这些,告诉他的父亲。”
“那你……”
“我不能。”吉恩略微失控,握紧了依诺的手。
“这些故事只能埋藏。睿祺已经走了,我又怎么忍心再折磨他的父亲,怎么忍心让他知道自己……错过了儿子的什么。”
吉恩不再说话,颤抖逐渐平复,他深吸了一口气。
“依诺,开店吧。还有……谢谢。”
依诺的心被拉扯了一下,也只能站起身走向门口。换好牌子,酒客陆续进了店,吉恩也恢复如往昔,左右逢源地招待着。
依诺坐在一角看着吉恩,酒架上的阴影勾勒出灯塔的轮廓,火光摇摆了几下,看似要熄灭时又挣扎着重燃了起来,光明如旧。
REFUGE(6.蒺藜路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