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78岁,一个喜欢穿唐装、脑后绾髻的普通老太太,会用电脑自己找电视剧看,认得许多字,会写一部分,上银行自己能签名。会记帐,会打算盘,心算了得,脑筋急转弯的算术难不倒她,思维简单独到。
如今母亲白发苍苍,进入暮年,一坐下就打瞌睡,眼睛一睁,仍不忘边看电视边学识字。
她从未进过一天校门,也没有上过夜校,除了父亲,我们谁都不敢说她没文化。
我不知道她究竟认识多少字。前段时间,她居然拿着父亲的平板电脑,在看我们家庭QQ群的聊天记录,我们聊什么她一清二楚。我好奇地问她是怎么识字的。她说:“认字简单呀,好多字我认得,就是不会写。”
母亲识字,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主要是从日常生活中来。
母亲起初识字,是从看别人记工分开始。先从简单的认,比如3,有点像绣花的梅花瓣;比如5,像称钩,7像锄头。然后又知道数字还有大写,同音不同字。钱、布票、粮票上面有,慢慢就认识了数字的大写。
记工分的人会写人的名字,庄稼的名字,先认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别人的,就可以知道谁的工分多,谁的工分少,是做什么事情记的。
先认识一个简单的字,然后加上不同笔画,会变成另外一个字。比如三,加一竖是王,加一点是主。
母亲告诉我:“还可以用想象,比如分字,我想得比较嚇人,用刀把人字分开。”
“比如想,我是想象人爬上一棵树,用眼睛向远方望,望什么呢,肯定是想亲人了。一个树木的木,加一个眼睛目,下面再加一个心,就是想,心里想的想。”
说到心里想的“想”,母亲不由自主地加重语气笑了。
母亲将手按在心口,笑盈盈的样子真好看。
我说这个字,是从爸爸的信上认识的吧。
母亲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爸写信来,请别人念,我能知道他念对没有。”
现在,母亲会写很多字。她的瓶瓶罐罐贴上了她写的标签:黄豆、芝麻、玉米粉......字有点拙笨,但是挺艺术,像有意为之。
她还会变通,比如,大棉絮装在纸箱里,她不会写棉絮的“絮”字,就写上大棉花。她自己记收支帐,她不想让人知道的小秘密,用符号和数字代替,我看不懂,她挺得意的。
父亲仗着自己上过小学,经常说母亲没文化,瞧不起母亲。可是正因为自己骄傲,有时会念白字,他们经常因为某个字找我当裁判。我也有失手的时候。
有一天,妹妹给爸爸买的老年手机到了。母亲拿着说明书到我的房间来问我:
“一个禾字,旁边加一个多字,是不是移动的移?”
我正在写《难忘的一天》,思绪停留在回忆里,我瞄了一眼:“是移动的移。”
“你爸说是一个禾,加两个多,我觉得不对呀。”
我头也不回:“是两个多。”
“两个多放不下呀。”
我扭过头,看着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告诉她:“是一个禾字加两个多,不是一个多。”又埋头去写我的作业。
母亲看我说得那么肯定,狐疑地拿着说明书出去了。
我丝亳没有意识到自己脑子桨糊了,还郑重其事地,蛮搞笑。
妹妹来了。
母亲找她评理:“他们爷俩欺负我,说移字是两个多,明明是一个多嘛。”
妹妹说:“您是对的,是一个多。”
父亲赶紧说道:“我说的是两个夕,没说两个多。”
母亲不依不饶:“你好狡猾,你明明说的两个多,她也说两个多,你们爷俩都欺负我不识字。”
我赶紧放下笔,出去调停:
“爸这么改口,说明他头脑灵活,您应该高兴啊。我在写作业,脑子短路了。”
母亲这才罢休。
还有,比如父亲会凭经验将“忏”念成“千”,果脯的“脯”念成"pu",母亲都认识。
父亲输了好几次,现在噤声了,再也不敢把那句“你没文化,又不识字。”挂在嘴边了。
母亲用她的一生给我们演绎了什么叫做“活到老学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