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丛林的雪地上除了被轰炸折断的树木,也有着不少无暇被顾及的冰冷尸体。在沐浴过数不清的炮弹之后,今天在这里只听到雪簌簌落下的声音。
“见鬼!前线的人都溜了吗?”通信兵老布里斯 ̄怀特带着上级的密信在这片丛林里苦苦寻找友军的身影。过了几个小时布里斯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该死的脚趾!上帝保佑你回去的时候不要被我连着袜子一起脱掉。”靴子里渗进雪水,一点一点地带走脚趾的温度直到失去知觉,布里斯只能咒骂这不可避免的困境。“雪积得这么厚是要埋宝藏吗?”作为元凶,积雪自然也被埋怨了。
雪还是静静地飘着,而布里斯的步子越迈越小,慢慢的,光是把脚从雪中抽出来都会让他停下来喘口气。这个老通信兵拿出军用水壶咽了一口里面的白兰地暖暖身,打算找个地方歇一下。四处张望,一根看起来像是被炸断的圆木就静静地躺在一片小树桠后面。隐蔽而又舒适,一个不错的歇脚去处。
布里斯卯足了劲蹦过去,手里捏着即将享用的巧克力。布里斯走过去看也没看,直端端地就坐了下去,而他坐的东西通过滚动把他扔了下来。“倒霉透顶!”老布里斯恼羞成怒,爬起来就想踹一脚上去。一半被乌黑的血块覆盖的脸,阻止布里斯泄愤的念头。这具只有臀部以上部分的尸体就这样死死地盯着脸面向的方向,微张的嘴仿佛还咽着没有喊出的救命。
布里斯被这突然的情况吓坏了,快被寒冷奴役双腿瞬间就软了下来,让他顺着小树桠后面藏着的小雪坡摔了下去。
“不,不,不许动!”头还有些眩晕的布里斯就听见了枪栓摩擦的声音,还有一句蹩脚而不连贯的英文。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朝布里斯举着步枪,双手颤抖几乎握不住枪托,嘴唇也被冻得发紫。看来年轻人在这里呆了很久了,而那顶几乎崭新的头盔说明了他作为德国军人的身份。
“嘿嘿嘿!别开枪!听得懂英文的话就别开枪!我不是作战人员!”布里斯就这样躺在地上举起双手,示意手上并没有武器。除了一块巧克力。四目相对,布里斯从年轻人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还有恐惧。
“别动!把手松开!”布里斯一时并没有理解年轻人的意思,愣在那里。“我叫你把手松开!”年轻人再次叫喊,扬起下巴指向那只拿着巧克力的手。“行行行!我知道了!我松手!巧克力你拿去吧!”年轻人的动作很明显心惊胆战,但仍努力试图去够到那块巧克力。“嘿!别把枪口抵在我的肚子上!当心走火!”布里斯完全忘了腰间的手枪,已经魂不守舍了。
一番挣扎后,年轻人盯着布里斯不放,贪婪地在一旁撕咬着巧克力,毫不在乎被一同嚼在嘴里的包装纸。看着如此饥饿的年轻人,老布里斯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不禁心生怜悯。“我还有点饼干和白兰地,你要吗?放松!放松!把枪放下!我没有恶意!”年轻人谨慎地接受了布里斯的好意,脸上满足的表情被布里斯抓住了。现在,布里斯开始尝试与他交流。
“小伙…嘿!别激动!我只是说说而已!莫非…小伙子你在这里和部队走散了?”年轻人默默点点头。这个和善的老大叔渐渐地瓦解着年轻人的警觉,让他放下了枪。“我看你会说英文,应该是在学校里学的吧。入伍前在读书吗小伙子?”紧张的气氛慢慢被布里斯的话语所驱散。
“本,本-撒拉尔,这是我的名字。我曾在一所天主教学校里学习。”本终于开始与布里斯交谈了。
“我叫布里斯,”老通信兵也开始作了自我介绍,“你也可以叫我怀特大叔。”
一声简短的应答,接下来就是一阵沉默,本低头不语,默默忍受着尴尬的气氛。
雪似乎已经停了,阳光也开始穿过云层照着一颗倒在地上的松树。老布里斯掸了掸头盔和肩上的积雪。
“本,要来点白兰地暖暖身吗?我这儿也还有些香烟想不想来一根?”
“谢谢,怀特先生。但我不会喝酒,也不会抽烟。”
“入伍时间不长吧?刚上战场?吓得够呛吧?我之前也只是在后方做一些文职工作,这回上前线也是心惊胆战的。”
“我入伍已经有两年了,先生。”
对话就这样断断续续地进行着。期间布里斯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意外的稚嫩。“他还只是个孩子!”布里斯心里暗自想到,“这么年轻就在战场上厮杀,真是罪过。”。
“嘿,本,你知道吗?看着你的时候我就想起我的女儿了。”同时布里斯脱下自己的头盔,从内衬里取出一张年轻姑娘的照片。“她妈妈因病走得早,现在和奶奶住在一起。”提起女儿了,老通信兵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我家女儿虽然比你小一些,但绝对是个美人胚子!这点肯定是遗传到她爸爸了!”本只能默默回以僵硬的笑容。“要是乡下那边的小流氓胆敢靠近我的女儿,我回去一定要揍扁他们!”布里斯小心翼翼地把珍藏的照片放回了头盔内衬。
本听着布里斯说着各种各样的事,甚至有泰晤士河上幽灵船的传说。而天色在太阳的离去后暗淡了下来。雪又开始飘落了,伴随着一些呼啸的风。
“谢谢你,怀特先生。”本没有任何预兆地向布里斯道了谢。“没有你今晚我可能就要饿死在这里了,英国人并不像教官说得那样坏。”
“可不是?我们可和那些粗犷的美国佬不同哩!”布里斯咂了一口白兰地,脸上的红晕揭发他已经微醺了。“再过一会儿就完全天黑了,这里又生不起火,睡觉的时候毯子我们一起用吧。别害羞,小伙子!”
夜里风就这样肆虐着,酒醉的老布里斯很快便睡去了,而本的心里却五味陈杂,脑袋里想着不少事情,最终也敌不过困意的侵染,把脸埋在毯子里睡去了。
一阵引擎的咆哮冲破风雪,拉开了老布里斯的眼皮子。
“天呐!坦克!这个数量…一,二…见鬼!是坦克营!”打头的几辆虎式坦克真如雪地中的猛虎一般:128口径的长炮管像尖牙一样铮亮;毫无阻碍的履带宛若强健的四肢;轰鸣的声响仿佛咽喉里的低吼。很明显,它看起来饿急了,正贪婪地寻着食。
老布里斯把睡在身边的本摇醒,收拾起东西来。“好了小伙子,你的部队来了,快回去吧。当然,我必须溜了,毕竟我还有事要做。别了!希望我们不要在战场上再见。”
留下揉着眼睛的本,布里斯跳着翻过了这个小雪坡,像一只兔子。不一会儿,没有离开多远的布里斯听见了一些雪滑落的声音,但他已经无暇在意这些事情了。摸了摸大衣口袋里的密信,他坚定了找到前线部队的决心。
“嘭!”老布里斯没有对这尖锐的火器声做出任何反应,子弹就从他的头上超过了他。布里斯倒在了地上,落在地上的头盔弹了几下,掉出一张被血染红,破了一个洞的照片。本放下了冒着烟的枪口,朝装甲部队走去。
几个月过去,春天来了,田间一片充满活力的景色。草场郁郁葱葱,树上新绿的嫩芽已经等不及要伸展身躯了。一个头戴花冠的姑娘坐在树下,数着飘过的云朵,看着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