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好觉,让人三观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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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1月1日凌晨,内蒙古公安厅副厅长、呼和浩特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志斌在呼和浩特市公安局休息室内缢亡。

经公安机关勘查调查勘验,初步排除他杀可能。现场遗书称其一直被抑郁症困扰,每天都靠高效安眠药才能入睡。


睡不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抑郁症带来的痛苦不言而喻,而失眠,只是其中的微小一环。

但仅仅是失眠,就可以杀人不见血地逼死一个人。

据我观察,在我们精神病区,很多病人前来寻医问药的最大动因,不是因为情绪低落或是躯体疼痛,而是他们万分迫切地想要睡上一觉。

我曾见过一个脸色泛青的老阿姨,捶胸顿足地抓着医生边哭边吼:“我想睡觉哇!我就想睡着啊!哪怕几个钟头也可以啊!”状态几近癫狂。

我也曾听病友摆摆手和我说:“绝望啊,那种绝望一般人体会不到的,你说人睡不着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了无生趣。”

我还知道病区里有一个失眠多年的抑郁患者,助眠药物起效后,夜夜酣然入梦,不久便满脸红润、春风得意地出了院。后来有一天晚上他重蹈覆辙失眠到3点,整个人一下子心态崩裂,恐惧地一把吞下全部安眠药,又再次被扭送进院。


软刀子杀人

失眠的痛苦,不是亲身经历过的人,难以体会其万分之一。白岩松曾在书里分享了自己的失眠经历,可能可以让人们对失眠的可怕窥见一二。

“{牙痛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失眠也是一样。平日里,把失眠当病的人并不太多,可如果失眠成了习惯,那种折磨犹如软刀子杀人,内心的挣扎和绝望感受比经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病还严重。”
“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一夜又一夜我是怎样过来的,而且一过就是几个月的时间,但我知道从一开始努力想睡着到后来生自己的气再到后来拥有一种绝望的平静,自己的心理状态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白岩松《痛并快乐着》


失眠——听起来云淡风轻的两个字,到底有着怎样巨大的威力,能这样扭曲一个人甚至把求生欲一点点瓦解殆尽呢?

这个问题,我不具备发言权。在旷日持久的抑郁抗争中,我的主诉症状是嗜睡。但在抑郁病发初期,有一次连续3天的失眠经历让我直到现在还刻骨铭心。


我睡不着,真的睡不着

“我终于知道梵高、海明威为什么要自杀了。”我和白岩松一样,一下领悟到了死亡与持续性的失眠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这种失眠不是人们常说的“没睡好”或者迷迷糊糊的“浅睡眠”,而是我清清楚楚地确定,我躺在床上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比清醒。

这是种异常吊诡的清醒——明明我身体极度疲累,但我大脑却异常活跃。前半夜,我还试图通过喝牛奶、数绵羊、做运动这种传统方式来助眠,但我马上发现一切徒劳无益;后半夜,外面的世界渐渐从聒噪到安静,再怎么狂欢喧闹的人都偃旗息鼓,渐渐安眠。真正的可怕到来了。

比睡不着本身更痛苦的,是一直睡不着带来的无法摆脱的焦虑感。无论我暴走、愤怒、冥想、蓄意冷静、调整呼吸,翻来覆去,覆去翻来,开灯关灯,起身躺下,就是睡不着。

我脑海里控制不住地翻云覆雨,我清晰地明白明天我要工作,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有一次困难的采访,要做一次不允许任何差错的报告等等等等。

我明白自己精疲力尽,需要一次睡眠来补充精力,好好梳理接下来的任务。

但我睡不着。


睡不好觉,性情大变

我控制不住地更加焦虑,更加疲惫,更加绝望,心脏狂跳,喉咙发紧,眼看着手机的时钟从2点到3点,3点到4点,4点到5点。每到一个整点,我尽力调节心态,“1小时就好,让我睡1小时就好。”

——当时对我来说,能睡一小时和整夜失眠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但是我只能看着窗帘外的天空渐渐况亮起来,然后等到黎明、破晓,环卫工人瞪着四轮车“砰咚砰咚”地装垃圾,所有生灵从沉睡中慢慢苏醒过来,然后鸟儿开始啼鸣。

我必须说一句,5点半开始欢乐啁啾的鸟鸣对我来说,听起来简直就像来自地狱的哀嚎,我深深地记得,有一种“滴溜儿”“滴溜儿”的鸟叫,在我听来就是“要死啦”“要死啦”的诅咒。

——我没法形容那种感觉,又委屈又恼怒,第一声鸟叫对我来说像一个信号,宣判着一切都是徒劳,然后我就哭一场,驮着一切无望的感受赶去上班。

太阳穴、脖子、胃、肠道、大腿小腿都开始闹腾,哪个都不让我好受。我颓丧、畏缩、焦虑,浑身软弱,心脏“砰砰砰”地造反,一种随时猝死的感觉如影随形。

我无心工作,更无心社交,我暴躁、易怒、无力、消极,我不受控制地变得自私、恶毒、狭隘、怠惰.....那时我才明白,睡不好觉,可以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三观扭曲,性情大变。


失眠会把人逼疯

没想到第二天,第三天,情况变本加厉。

这期间我经历了各种复杂的心理状态:

“全世界都睡了!!为什么就我睡不着?!”

——愤怒。

“明天还要访问还要打电话报告作汇报...怎么办怎么办....”

——害怕。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想睡一会啊..我到底做了什么...”

——委屈。

“明天是不是也睡不着..后天是不是也睡不着...要是以后都睡不着....”

——忧虑。

“我还能干嘛?我还能怎么办...”

——绝望。

第三天,听到第一声“滴溜儿”,我躺在床上不停地敲脚后跟,终于控制不住彻底爆发,大吼一句“到底要怎样?!”看到窗户只想一跃而下。

白天和夜晚,都让我恐惧,这是一个我无论如何也面对不了的世界。失眠是一种堪比炮烙的酷刑,它不直接致你于死地,但它一点一点蚕食你,让你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一点点堕落,一点点变成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所以说,失眠是真的会把人逼疯的。还有人连续失眠,尝试各种方法无果,疯了似的以头抢地,撞墙,拿硬物敲击脑袋,以期待自己昏厥后,可以拥有半分半秒短暂的睡眠。


“全民失眠”的时代

我想,失眠患者是真的受够了吧——受够了世界对自己的残忍耍弄。李志斌局长是受害者中的其中一位。可能所有饱受失眠折磨的抑郁患者都感同身受他犹如深渊般无边无际的痛苦。

当你每天醒来,所有万物都焕然一新,只有你弥留在残破的昨日。当朝阳升起,光芒万丈,照亮的是你浑身的苟且。你真的会觉得自己只是世界的弃婴,被整个世间遗忘在原地。

但患者的痛苦并不局限于生理的折磨。因为这是个“全民失眠”的时代。早上醒来刷刷朋友圈,隔三岔五就可以发现有人凌晨发了状态,诉说自己失了眠。失眠这个词和抑郁一样,莫名其妙就被滥用了,一个人哪怕是通宵玩游戏,或者晚睡追剧,他也可以张口就来:我失眠了。

所以对正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失眠患者,大多人都只有清清淡淡一句“正常啦!我也失眠的!”

——这便是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夹击。

对生命的坚持啊,敬仰啊,珍爱啊什么什么,就在这样沉痛的打击中,慢慢变成毫无美感的屁话。

什么都不要,只想好好睡一觉;只愿世上无抑郁,人人都安享美梦。


悼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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