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

那天小静让我和爸爸去洗个澡，我说好，爸爸不愿让那里的搓澡工擦背，我和他一起去也许还能改善一下尴尬的感情。

拿着小静准备的澡票和浴品，我们出门了，路上他一声不吭，只有上澡堂大厅里的楼梯时他才伸出胳膊示意我搀一下，我连忙去扶。进了浴室，蒸汽迷雾，天花板上的水珠不时地向下落，因为不是周末所以人不是很多。我放好浴品准备扶爸爸下浴池，他说他过一会再下，叫我忙自己的不用管他。我感到莫名其妙，这老爷子洗澡前还有什么仪式吗？我没想太多，就登上台阶缓缓坐入热水中，靠在池子边缘，皮肤上每一个毛孔都慢慢放松，抬头看到爸爸坐在喷头下的马扎上，用香皂洗了头和脚，然后慢慢站起来准备下水。

我快速起身去扶他，他忙说不用不用，那声音像是从嗓子眼发出来之前用被胡子闷了一下，不刚强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爸爸坐在我的不远处，脖子上搭了一条毛巾，偶尔拧一下树皮一样的耳朵，偶尔又擦擦他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过了一会，爸爸到我耳边用浑浊的声音说：“我先上去，你再多泡一会儿吧，这水太热。”我点点头，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上了台阶，打开水龙头洗毛巾，我才闭上眼睛，享受这对于年轻人来说恰好的水温。泡了不知多久，我感觉身子热的出汗，筋骨也很放松，便起身出了浴池，老爷子正拿颜色发黑的丝瓜瓤擦脖子，我拿起了澡巾说，“爸，我帮你擦背吧。”

“嗯，用这个就行。”他用水冲着丝瓜瓤准备递给我。

“用这个吧！这个比较好用。”我说着，他已慢悠悠地转过身去，把那老旧的东西放在一旁，双手扶在墙壁上。

爸爸的背瘦弱却平厚，黑皲的皮肤上多了几道泛红的抓痕。我拿澡巾稍用力一蹭，就有结成条的泥垢簌簌地掉落下来，也许是没人陪爸爸洗澡他自己又不愿叫陌生人帮忙，爸爸背上的泥更多一些，于是我加大了力度。

“爸，要是疼您就吱一声啊。”我边擦边说。

“哎！”爸爸发出一声低哼当做回应。

终于，把老爷子的背整个擦了两三遍，“得嘞！”我摘下澡巾。

“哎。”还是一个字，他直起身用手去摸水源开关，眼睛看着喷头，直到它喷出水来。

我在一旁用两只手揉搓着澡巾，余光瞥见爸爸的眼神慵懒而轻松。我心里有些小开心，欢快地洗着自己的身子。

“小张？”对面用浴巾围住腰的一个人朝这边看来。

“呦，李老师，您也来洗澡？”我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原来是我中学的数学老师。

“是啊，我刚来，这是你父亲？”

李老师用眼神示意问我旁边的人与我的关系，这时爸爸也停下正在擦脖子的手向这边看过来。

“哦，这是我丈人爹。”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即回答道。

“哎呦，你说说你小子多幸福，结婚了还能多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爹！”李老师满脸埋怨的神情，仿佛我刚才给爸爸擦背没有擦得很细致周到。

寒暄几句，李老师拿着澡巾一脸喜悦地取澡牌等着搓澡。我洗完头，给身子打了一遍香皂再冲掉，收拾好浴品，和爸爸出了浴室。

穿衣服的时候，爸爸突然问我，“刚才那人是你老师啊？”

“哦，是，他是我中学的老师。”

“哦。”

然后爸爸就没再说话，我等他慢慢地穿完最后一件衣服，扶他到大厅沙发旁坐下。我到吧台结账，他接过侍应拿来的鞋慢悠悠地穿好。

李老师的父亲在他母亲出轨之后就自杀了，也许是那时候留下的阴影，中学时他就告诉我们他不是很愿意结婚，也许现在他也没有结，自然也没有丈人。他说那句话，许是羡慕我，有一个能让自己尽孝心的老爷子。

晚上，我坐在床头放下书摘下眼镜，喝下小静递给我的热牛奶，窝进被子里等她收拾好再关床头灯。黑暗中，小静对我说，爸爸当她的面夸了我，说我擦背擦得好，我说那是自然。

脸上被轻轻吻了一下，然后又得到了一个温暖的拥抱。

李老师说的对，我也感觉，我幸福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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