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事店老板的情事(耽美)

白事店老板的情事(耽美)_第1张图片

受是一间花圈寿衣店的老板

攻是个单亲爸爸

某日,攻来受店里

攻:有没有那种可以给孩子交手工课作业的纸房子

受:……

耽美噢,不喜勿入。


1

天气乍暖还寒,一晃又到了三月中。今天,我比平时又早了一小时开店。

最近是我们这行儿的旺季,持续时间不长,也就不到一个月的光景。

每年开了春,柳树抽了嫩芽,后海的冰化了,也就到了我们该忙活起来的时候了。

我店里的货一半是从厂家批发的,还有一半是我亲手做的。为了这个二月,过了正月初七我就要开始准备。

店不大,只有我一个人,就算忙不过来,我也没打算雇人,这年头,已经没人愿意干我们这行了,年轻人都喜欢在写字楼里上班,对我们这行也非常忌讳。

这么说好像我的岁数有多大似的,其实我也没多大,二十四岁,但感觉我的心理年龄应该有四十二岁了吧。

这个店从我爷爷的时候就开着了,然后是我父亲,再然后是我。

我从小就在院子里看我爷爷做这些活,爷爷的手很神奇,几根竹篾,一张宣纸,在他手下能做出很多活灵活现的动物,家具,摆设……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就觉得好玩。看得多了也就自然而然地学会了。

店铺的门脸是我家自己的房子,挨着医院后门,临街的一间改成了门脸房,后面的院子是我住的地方、仓库和干活的地方。

货物非常占地,我自己只留了一个里外间住,其余全用作了仓库,摆放我做好的货物。

我到底是谁?干嘛的?

我叫白湛恩,今年二十四岁,开着一间需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我是一个花圈寿衣店的老板。

很多人以为我们这一行非常暴利,其实他们以为得没错。

因为死者为大嘛,再不肖的子孙在这最后一哆嗦上一般也都不怎么犹豫了,反而会因为想要弥补一下,挑最贵的买。真是便宜了我这个奸商。

有什么用呢?

以为这样他们的良心就不会痛了吗?人在做天在看。

作为一个买卖人,我一没房租,二没员工,三没老,四没小,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我的利润比别人只多不少。

这个店开了三代人,借着祖上荫蔽,再加上我对主顾们有求必应,赚了不少钱。

我买了两套商品房租出去吃瓦片,每个月的房租加上店铺的收入,根本花不完。

我不知道这些钱应该花在哪,我没什么嗜好,不抽烟不嗜酒,连游戏都没兴趣玩。

我也不知道这些钱该花给谁,我没有什么朋友需要应酬,没人愿意跟白事店的老板做朋友,有多远躲多远,太不吉利。

我像个只会挣钱不会花钱的貔貅,钱越来越多,我的心却越来越死了,仿佛每做成一单生意,就把我身上的活气儿带走了一点。

对了,我还是个gay,没交过男朋友的gay。

2

这天,我刚送走了一对老夫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唯一的儿子去世了,要给儿子买最好的骨灰盒。

夫妇二人边挑边哭,我只能幽魂一样沉默地站着。我理解他们,却不能参与他们。每天要面对太多这样的生离死别,我已拿不出更多的感情安慰他们一下,我能做的,只有给他们打了一个不错的折扣。

也许,这个生意做久了真的会把人的灵魂吞噬掉吧。

老夫妇刚走,门又被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很奇怪。

一般到我店里的主顾,要么面色哀伤,要么面无表情,而这位的脸上却带着奇怪的局促,买个寿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有个习惯,一般有客人过来,我是不会主动询问他们需要点什么的,我真心希望他们根本不需要从我这买点什么。

我站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这位客人身后,看着他,一旦他有什么需要,我可以马上给他回应。

客人很高,比我还高半个头的样子,他的衣服十分考究,看起来应该价值不菲。

而且,他非常英俊。

我作为商人的一面认为,这是条大鱼。

我作为gay的一面认为,这是个帅哥。

如果不是这位客人出现,我都要快忘了自己是gay这件事了。

客人的目光一直在我做的纸人纸马前面逡巡,左挑右看,逛动物园一样,不知道到底在找什么。

过去的老人喜欢烧纸人纸马,为的是让去世的人在那边有人使唤,有马可骑。

现在呢,思路还是这个思路,就是东西变了,有客人找我定做过布加迪威龙,苹果手机,Xbox。我都给他们做了,他们很满意。

这位客人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终于想起来问我:“请问,有那种,那种纸房子吗?我儿子的幼儿园要交个手工作业。”

3

幸好我是个训练有素的白事店老板,堪堪维持住了二十四小时如一的面无表情。

我做过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但给一个小孩做手工作业却是第一次。

这个父亲真的是病急乱投医,幼儿园老师一定把家长给难为坏了。

“您,可以订做的。”我说。

客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翻:“那麻烦了,明天可以来取吗?”

清明节快到了,我最近很忙,每晚都要工作到深夜,可我还是答应了他,谁叫他长得帅呢:“可以,您有什么具体要求吗?”

客人听说明天可以取货,很高兴:“没有要求,什么样都行,A4纸那么大就可以了。”

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您交个订金,明天这个时候来取货。”

客人付了款就离开了。

晚上关了店,我开始给孩子做手工作业,我做别的都用宣纸,但做这个肯定不行,我拿出几张白卡纸,开始画图,刻线,上色,粘贴。

我想象着一个孩子眼里的房子是什么样,没一会,一座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做好了,打开门窗,能看到里面还有一些简单的家具。

我很满意,这是我第一次为这个世界的人做东西。

第二天,客人准时来取房子。

他看了看,不住赞叹:“做得太好了,非常可爱,您的手太巧了。”

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做的东西,他们不在乎手工好不好,反正是要烧掉的。

我从这位客人的脸上看到了一个父亲的满足:“希望这下能交作业了。”

我不敢说希望孩子喜欢,不太合适。

客人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我实在是做不来这些东西,给您添麻烦了。”

可能他以为我在讽刺他,我赶忙解释道:“不麻烦不麻烦。”然后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我憋得有些脸红,感觉脸上都是热的,我实在不擅长跟客人这么交谈。

客人看了我一会,我的窘迫一定让他觉得好笑吧,他又问我:“请问您怎么称呼,说不定以后还会来麻烦您。”

这话我不知道怎么接,只好回答他:“我叫白湛恩,湛江的湛,恩爱的恩。”

“湛恩汪濊的那个湛恩吗?”

我很诧异,爷爷确实是从这个成语里给我起的名字,我们家虽然是开白事店的,但这个店养活了我们一大家人,他总告诉我要多行善事知恩图报,给我起的名字也寄托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感恩。

但从来没有人在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能说出来。

“是的。”我说。

“好名字,”客人说,“我叫韩铭钧,希望下次再来的时候白老板不要忘记我。”

我想笑笑,不知道面部表情有没有及时配合上。还有下次吗?

4

我以为韩钧铭这个事情,不过是我平淡无奇的开店生涯中一个小小的插曲。我没指望再次见到这位客人,但他说了“下次”二字,我不由自主地便有了些盼望。

送走一拨客人的时候,我会顺着他们离开的身影再看远一点,看看那个身材高大,英俊帅气的父亲会不会再来。

盼望着,盼望着,就变成了失望。

差不多过了两个月,快到端午的时候,我都没有再见到这位韩先生。

我想,我应该把他忘了才对。

天气热起来了,最近不怎么忙,吃过午饭,我在摇椅上吹着电扇纳凉,院子里的知了声似乎有催眠的作用,我经常摇着摇着就睡着了。

这天中午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韩钧铭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我笑。

我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的梦还没做完,揉完发现他人居然还在。

“白老板您醒了?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韩铭钧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袖口卷到胳膊肘上,说话的时候,眼里带着笑意,脸孔俊俏得像六月的莲花池。

我赶紧从摇椅上站起来,起的有点着急,摇椅回弹撞了我一下,我迷迷糊糊之中向前扑了出去。

韩铭钧上前一步拦住我的胸口,才使我没在他面前摔个狗吃屎,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非常好闻。

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了:“韩先生,谢了。”

韩铭钧松开我,眼里的笑意更浓了:“白老板果然没有忘记我。”

我理了理衣服,心想,我这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帮人告别,唯独跟你不是,你是我短暂的二十四年中唯一的风景,我怎么会忘了呢!

“当然,韩先生可是我最特殊的客人,今天幼儿园又留什么作业了吗?”

韩铭钧会心一笑:“白老板会取笑我了。不过上次的作业我儿子确实得了第一,我一直想来谢谢您,可总也不得空,今天终于有时间了。”

我垂下眼说:“您太客气了。”

我实在不擅长跟客人这么拉家常,也不懂什么待客之道,不能像普通人一样问问他“喝水吗?”之类的话题。

幸好,韩先生是个很健谈的人,他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纸袋,往我这边推了推:“快到端午节了,这是我儿子在幼儿园做的粽子,他让我一定拿给您,豆沙馅儿的,不知道您爱不爱吃。”

我有些惊慌:“这怎么好意思。”

“小孩的一点心意,我常教他,别人对你好,你也要对别人好,这叫感恩。白老板收下吧。”

我没法拒绝一个孩子的善意:“那,谢了。”

韩铭钧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的店,三面墙壁都是货架,只有靠门的窗子这边我放了一把椅子和一张摇椅。

“白老板一个人吗?”韩铭钧突然问我,问完又发觉有歧义,补充道,“店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我抬头:“嗯,一个人。”

“那一定很忙吧。”

“还好,习惯了。”

“午休的时候别吹电扇,容易受风。今天先告辞了,记得吃粽子。”

我出门目送他离开,他开了一辆黑色的玛莎拉蒂总裁,张扬的进气格栅搭配流线型的车身,像一头随时准备发动进攻的黑豹,跟它的主人一样,有着致命的性感。

我为什么认识这车?因为我做过呀。

那天,我的晚饭就是粽子,豆沙馅很甜。

5

再次见到韩铭钧的时候,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傍晚。

雨下得很大,我正准备关门打烊,一个高大的身影跑了进来。

“韩先生?”这种天气他怎么会来?

韩钧铭没打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说:“白老板,今天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没打扰你吧。”

过来看看?我这有什么好看的?别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呢。

“你,身上都湿了,我拿条毛巾给你擦擦吧。”他这么冒冒失失地过来,我担心他被雨淋出病来。

韩钧铭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我把他带到后门,撑开一把伞准备穿过后院去堂屋,雨伞刚举过头顶,韩钧铭就接了过去,他说:“我来吧。”

他比我高了半头,打伞方便些,我没拒绝,我们同撑一把伞几步就穿过了院子。

堂屋的门帘是我用曲别针裹上彩色的塑料糖纸做的,一掀一撩,哗哗作响,有很好的防蚊作用。

我把韩钧铭让进屋里,自己去里屋拿毛巾,出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八仙桌前,端详墙上的梅兰竹菊四扇屏。

这间堂屋还保留着我爷爷在世时的样子,靠北墙是一张条案,条案前面摆着一张八仙桌和两张太师椅。

条案正当间儿放着一口座钟,两边各摆一只将军肚的大花瓶,里面插着假花、雀翎、鸡毛掸子之类的。

蜡扦儿上的两根蜡烛烧了一半,蜡油在底座上凝成一团,上供用的苹果和橘子也有些蔫了。

我把毛巾递给韩铭钧:“您擦一下吧。”

他接过毛巾,摊在头顶上,大力揉搓起来。

“这房子有些年了吧?”韩铭钧边擦头发边问我。

“嗯,从我太爷爷起,就开始在这住了。”

“现在呢?”

“现在就我一个人住,忙起来也没空打理,有些乱。”

“没有,”韩铭钧说,“现在这样挺好的。你这院子独门独院,清净。”

我想,可不清净吗,连个鬼都没有。

我低着头,按理说客人来了主人应该招待一下,可我不敢,我宁愿被人认为失礼也不愿意被人嫌弃。

韩铭钧似乎看透了我,问道:“白老板,嗓子干得厉害,能讨杯茶喝吗?”

这个人真是太不一样了,既然他都开了口,我也不好再晾着他:“当然,您不嫌弃就好。”

我赶紧烧水泡茶。

韩铭钧说:“怎么会嫌弃呢?如果嫌弃,我第一次就不会来了。”

我泡了一杯茉莉香片给他,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一时间,满屋茶香扑鼻。

韩铭钧啜饮一口说道:“茶是好茶,但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跟白老板说清楚比较好。”

我立刻紧张起来,不安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拇指不自觉地摩挲手上的茧子。

韩铭钧笑了:“你不用紧张,我发现你每次跟我聊天都非常紧张,你怕我介意你的身份是吗?”

我点点头。

“对我来说,人们的生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出生需要仪式,所以才有了满月酒和抓周;死亡也需要仪式,所以才有了你们这些店铺。既然都是仪式,就没有什么高低不同,起码,在我这是没有的。”

“我不介意你的工作,你也不要处处戒备着我,我们就像普通朋友一样聊天相处就好了。”

被人将心事看了个透,我窘迫得不行。同时又很感激他,能体谅我的难处,还愿意跟我做朋友。

“对不起韩先生,毕竟像您这么想的人太少了。”为了避免大家尴尬,我们一般不会主动跟客人亲近。

“叫我铭钧就行了。那么,我可以叫你湛恩吗? ”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殷切地看着我,我觉得不光脸上是热的,连耳朵都开始发烫了。

再次点头,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什么我都会答应。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的意思,一阵风吹来,雨点就会噼噼啪啪地打在窗子上,一如我此时不规律的心跳。

“湛恩。”韩铭钧叫我,“改天请你一起吃个饭吧,我儿子想见见你。”

我第一反应当然是拒绝的,可韩铭钧刚刚说完那样一翻话,我只得说:“那好吧,韩……”

韩铭钧挑眉看我:“叫我的名字。”那口气不容置疑。

我沉默了一下说:“那好,铭钧。”

莫名觉得非常羞耻。

韩铭钧端起茶杯,吹了吹,喝了一大口,他站起身,向我伸出右手:“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走了湛恩。”

我也伸出右手说:“再见……铭钧。”

他握住我的手,眉毛突然皱了皱:“你手怎么了?”

我慌忙将手抽回,却被韩铭钧大力拉住,他一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手摊开我的手掌。我想躲,但他力气太大了。

“你手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茧子和伤口?”韩铭钧震惊地问我。

其实这对我来说没什么,谁还没有个职业病,我只是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小声道:“做纸扎时,难免会被秫秸秆和竹篾伤到。”

韩铭钧皱眉,看着我问:“不能戴手套吗?”

我被他的眼神烫了一下,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心疼二字,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戴手套不方便的。”我抽回手说:“我送你。”

我把伞借给了韩铭钧,一直到目送他离开,他留在我手掌上的温度还若隐若现。

6

一周后,我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您好。”

“湛恩,是我。”

没有人会这样叫我,除了韩铭钧。我诧异道:“你怎么会有我的号码?”

电话那边低笑一声:“你的电话就写在招牌上啊。”

我真是傻透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找我什么事啊?”

“吃饭的事情,明天可以吗?晚上六点我来接你。”

没想到这次他动作到快,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了,就没有再反悔的道理。

我说:“可以。”

那边说:“那明天见!”语气中带着期待。

我说:“明天见。”

电话挂断,我把韩铭钧的号码存到手机里,填写姓名的时候,我开始写了韩铭钧,想了想又改成了铭钧。

第二天,我早早打了烊,在房间里研究穿什么合适。

我平时都穿一身白色的中式唐装,图的是舒服和干活方便。我的衣服不多,但还算简洁合体。挑来挑去,我拿出一件浅蓝色的翻领T恤和一条深蓝色的休闲裤在镜子前比划。

还算说得过去。

看着镜子里左扭右照的自己,突然,我觉得有些可笑,干嘛弄得像个第一次约会的小姑娘啊。

我换好衣服,静静等待韩铭钧的电话,离六点越近,我越紧张,握手机的右手攥出了一层薄汗。

虽然我极力否认,我还是像个小姑娘。

六点整,电话响了。还真是准时啊。我等电话响了两声才按下接听键。韩铭钧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湛恩,我们到了,你出来吧。”

“好。马上。”

挂断电话,做了几次深呼吸,我朝外面走去。

黑色的轿跑车前,韩铭钧一袭黑衣领着一个小男孩。

我朝他们走过去,快要同手同脚了。

韩铭钧笑得灿烂极了,对小孩说:“叫白叔叔。”

“白叔叔好。”

我蹲下问孩子:“你好,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我叫韩知易。”

“名字很好听啊。”

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谢谢叔叔。”

“好了小易,上车再聊吧。”韩铭钧把儿子抱上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又来帮我拉开副驾车门,我正要坐下,他突然说了一句:“蓝色很适合你。”

我怔了一下,车门已经关闭。

韩铭钧绕过车头,坐到驾驶位上,挂挡准备起步:“那我们出发了!”

他看了一眼后座的小易,又看了一眼我,突然说:“等一下。”然后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朝我这边凑过来。

我被吓了一跳,紧张地靠在椅背上,一动都不敢动,只觉得韩铭钧身上的男香气味将我包了个严实。

他手伸向我的耳后,拉过安全带,卡塔一声帮我扣好:“安全带没系。”

说话时呼出的气息撞在我左脸上,带起我身上一片战栗。

好不容易到了饭店,这是一家新加坡风味的餐厅,韩铭钧订了一个小包间,三人坐下,他问我喜欢吃什么,我说都可以,让他随便点,小朋友爱吃就好。

韩铭钧笑了笑,很快点了一桌子菜。

从我父母去世以后,我基本上就不在外面吃饭了,每天起床做一顿饭,稍微多做一点,晚饭也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一天只吃两顿饭的好处就是,我很瘦。

韩铭钧和韩知易父子很好相处,小易讲了很多幼儿园的话题,我渐渐参与进去,就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用完晚餐,韩铭钧问我要不要去旁边的小公园散散步,我同意了。

小易非常高兴,缠着爸爸要骑大马,韩铭钧掐着小易的咯吱窝,一下举过了头顶,将他高高抗在肩膀上。

小易用稚嫩的童声指挥着韩铭钧东奔西跑,留下一串父子欢乐的笑声。

我默默地跟在他们身后,原来人间除了生离死别也有天伦之乐,我只要静静欣赏就够了。

7

这顿饭之后,我和韩铭钧渐渐熟络起来,他偶尔会过来找我喝一杯茶,偶尔会给我带些他觉得好吃的东西,他很忙,有一家公司要打理,所以每次停留的时间都不长。

一天,他又来店里看我,我正在后院整理那些纸人纸马。韩铭钧饶有兴趣地拿起一个纸马打量,看着看着就不动了,忽然问我:“这马肚子里有句话——‘前路漫漫,有它陪你便不寂寞’,是你写的吗?”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韩铭钧又拿起一个纸人,念道:“‘人生在世很辛苦,过了奈何桥就轻松一点吧’,每个都写了吗?”

“嗯,有空就会写点。”

韩铭钧看着我,眼神亮晶晶的,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我渐渐习惯了他的存在,他绅士,英俊,温柔,每次见到他我都会紧张心跳。

最初,我将这种反应的原因归结于我太久没有与外人打交道,过分骄傲地维持着一个白事店老板的自尊心。

后来我发现不是的,只有在韩铭钧靠近我的时候,握住我手的时候,还有无意与他眼神对视的时候我才会紧张。

我不能再自欺欺人下去,我喜欢他,我爱上了韩铭钧。

我不断地告诫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是一个孩子的父亲,我必须要像埋葬骨灰一样埋葬我可怕的想法。

一个下午,韩铭钧再次来到我的家中,他把一个小瓶子放在茶几上说:“这是我找一个老中医配的药膏,能淡化皮肤的瘢痕,你不妨试试。”

我拿起瓶子看了看,棕色的瓶身上扣着一个银色的小盖,打开一闻,有股中药的香气。

我很感谢他的体贴,没想到我的手会让他这么上心。但我觉得涂不涂也就那么回事,我还要每天做纸扎,旧伤好了,还有新伤,还不如就这样,慢慢也就全都磨成茧子了。

他见我盯着瓶子半晌不动,走过来单膝蹲在我旁边,拿起药瓶对我说:“来,我帮你涂。”

我呆呆地看着他,看他将纯白色的药膏涂满我整个手心,看他用食指在我手心里画圆,他指尖的触感带起一层层电流,涌进我的心脏,每转一圈我的心都会跟着疼一次。

我贪恋着他的温柔,希望他可以一直这样牵着我的手,永远都不要松开,同时又矛盾地想着,这双手是要举起小易扛在肩膀上的,我不能再胡思乱想。

药已经吸收干净了,韩铭钧还没有松开我的意思,我攥紧拳头说:“好了,谢谢。”

韩铭钧站起来,揉了揉我的头发说:“跟我还这么客气。”

我更难过了。

8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工作,一个人生活,没有喜怒,也不动感情,我以为我会像河流上的一座石山,静静目送千帆过尽就好,从没想过踏上一艘船去看看沿途的风景。

如果不是遇见韩铭钧,我还会继续这样无动于衷下去吧。

可我遇见了他,一切都变得不同起来。我想见他,唯有跟他在一起,我才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确认我是真的活着。

在这样的纠结中,夏天过去,秋天到来,韩铭钧邀我去爬香山,还有小易。韩铭钧去买门票,我和小易等在一旁。

出来这么多次,我从未见过小易的妈妈,也没有听这父子提起过,我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问小易:“小易,怎么不见妈妈跟你一起出来呀?”

小易咬着手里的棉花糖说:“爸爸说妈妈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的心沉了下去,真不该问这么无聊的问题。

这时小易又说:“爸爸说我有两个妈妈,一个是生我的,一个是给我生命的,我也不明白,他说我是试管婴儿。”

我震惊了!

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我的胸口砰砰直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了。我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也许,我还是有希望的。

韩铭钧买完门票,我直勾勾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我笑了笑,“我们比赛爬山吧,看谁先到鬼见愁。”

“好哇,输的有什么惩罚?”

“随便!”

我们爬爬停停,终于快到山顶了,我已累得不行,韩铭钧却把小易扛了起来,快步向上跑去

我喘着粗气,根本追不上那父子俩,等我摸到香炉峰的大石头时,那父子俩已经等候多时了。

“噢,白叔叔输了,我和爸爸是第一名!”

“你……你们也不等等我。”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在石头上不想动弹。

韩铭钧拧开一瓶水递给我,我一气儿灌了下去。

“慢点喝,别着急,都洒衣服上了。”他说完,就用一只手帮我擦去了嘴角的水痕。

我放下水瓶,看着他,胸口还在不停起伏,脸上却是笑的。

“你输了,输的要接受惩罚噢!”韩铭钧挂满细汗的脸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看得我一片眼花缭乱。

我说:“好啊,你要怎么惩罚我?”

他沉吟一下,狡黠地笑了笑说:“还没想好,先留一留,想好再实施。”

我转过头,看漫山遍野层林尽染,不知道是此时的枫叶更红一些还是我此时的脸更红一些。

韩铭钧说:“我们以后常来好不好?不带小易,就我们俩,我们可以走小路,小路风景更好,还能看见松鼠。”

我把他的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如果真如小易所说,是不是韩铭钧也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呢?

我用力点了点头。

9

傍晚,三人下山吃饭,小易吃完饭就在车上睡着了。韩铭钧放着轻柔的音乐,一路送我回家。一直送我到小院门口,我问他:“要不要进去坐坐?”

他摇摇头说:“小易还在车上。”

我说:“那你赶紧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韩铭钧嗯了一声却没有动。

我们四目相对,眼睛里全都是依依不舍。

“湛恩,”韩铭钧问我,“今天开心吗?”

“开心。”我诚实回答。

“我希望你每天都能这么开心,你面对的现实再残酷,都不要忘记让自己开心。”

他的嗓音深情性感,眼中饱含深情,黑眸在路灯的映衬下越发显得明亮。

我“嗯”了一声,胸口一片滚烫。

一阵秋风吹过,树枝唰唰作响,几片树叶落了下来,一片掉在了我的肩膀上。

韩铭钧将手伸向我的肩膀,要帮我把枯叶摘下,一缕淡淡的幽香顺着他的手腕钻进了我的鼻孔,我像受了这味道的蛊惑,鬼使神差般地攥住了他的右手。

两人都愣住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干嘛,我只是觉得,这么美好的一天,这么温馨的夜晚,不该就这样草草结束。

我不想放韩铭钧走,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希望这东西,这次我要把它牢牢抓在手里!

我拉着他的手往后拽了一下,把我的嘴唇送了上去。大不了吃一顿拳头呗。

我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吻住了韩铭钧,我没接过吻,胡乱地用嘴唇蹭来蹭去,韩铭钧怔了一下,马上给了我有力的反击。

不是用拳头,而是用舌头。

我的后背大力撞在了墙上,后脑勺却一点也不疼,韩铭钧用手帮我垫了一下,失去平衡的我几乎要叫出来,张嘴的瞬间就觉得一条有力的舌头钻进了我的口腔。韩铭钧的舌头在我的口腔内舔舐翻搅,这种感觉我从未体验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勇气,被动承受着韩铭钧带给我的悸动与战栗。他的唇又热又软,反复吸吮着我的唇瓣,剥夺着我口腔里的空气,我简直快要窒息了。

这个吻代表什么?是不是代表我不是一厢情愿,是不是意味着我真的抓住了希望的尾巴?我终于不用再当个冷漠的石头,可以看一看人间的美景了吗?

这么一想,我忍不住流下泪来。

韩铭钧发现我哭了,慌忙放开我,焦急地问道:“对不起,宝贝,你怎么了,别哭好吗?”

他极尽温柔地用手指帮我擦去脸上的泪水,我却哭得更凶了。

为什么韩铭钧这么好!

他紧紧将我搂在怀里,轻拍我的后背,嘴里还不住哄我:“要是你实在想哭就哭吧,但是你哭完一定要告诉我为什么好吗?”

我在他宽阔的胸膛里抽噎着,胸口熟悉的香气和心脏规律的跳动让我渐渐安静下来,我却不好意思抬头了,实在是太丢人了。

明明是我主动亲的韩铭钧,最后却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叫什么事?

韩铭钧见我稍微平复,拉我站直,我的脑袋快跟脖子弯成了一个直角,他抬起我的下巴问:“不哭了?”

我垂着眼睛点点头。

“那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哭了吗?”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搜肠刮肚一翻说,“小易今天跟我说,他有两个妈妈……”

韩铭钧的眼睛瞬间睁大,随后微笑着说:“抱歉,一直没告诉你,他是试管婴儿。”

“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有家有室,有妻有子,可还是压抑不住,偷偷地喜欢你。这些话我实在说不下去。

韩铭钧还是那么明察秋毫:“以为我喜欢女人,怕破坏我的家庭?”他揉着我的脑袋说,“你没有。”

我羞臊得厉害,再次把脸埋在他怀里:“我觉得太不真实了。”

“真的,全都是真的,从今以后每一天,我都会这样吻你一次,吻到你深信不疑为止。”

我的脸红透了,但还是特别开心,我真的不是一个人了,又有点想哭了,我问韩铭钧:“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要等到我先吻了你才说 ,你知道我心里有多难受吗?”

韩铭钧抚摸着我的脑袋,再次把我搂在怀里:“我想慢慢来的,怕说得太早了把你吓跑。是我的错,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韩铭钧扶着我的肩膀,我呆呆地看着他,他永远那么英俊,宽厚的胸膛给人以安全感,他对我说:“湛恩,从我第一次见到你,你的样子就深深烙在了我心里,虽然你的工作有些特殊,这让我更加生出了想了解你的冲动,看到你手上的伤口我会心疼,看到你在纸扎里写下那些话我会感动,你是一个心中有爱的人,不管他们看得见看不见,你都以自己的方式爱着这个世界。你也是值得爱的,就让我爱你,跟你在一起,照顾你好吗?”

我的眼泪已经成河,幸福来得措手不及。

10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又是一个清明节,我依然在店里忙得不可开交。

我把一大束菊花百合交给对面的女生,女生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好漂亮,谢谢老板,我奶奶一定会喜欢的。”

“喜欢就好。”

“五一的时候也来你这里订花可以吗?”

“当然,你可以加我微信,提前帮你预定花材,价格会便宜。”

女孩加了我的微信,开心地离开了。

在韩铭钧的建议下,我的白事店变成了花店,现在都提倡绿色无烟扫墓,我的纸扎生意也该停一停了。

至于骨灰盒什么的,我开了个淘宝店,全部搬到了网上,这个门脸变成了一个纯粹的花店,什么节日就卖什么花。

前面的花材不够了,我去后院取花,正在花瓶里挑挑捡捡,一双有力的大手将我拦腰抱住。

我闻到了熟悉的香气,直起身来,靠上身后宽阔的肩膀。

“今天怎么这么早?”我问。

“你也不看看是谁就往人怀里靠?”

“除了你,还能有谁往我这小院里跑?”

“万一是采花贼呢?”

我噗嗤笑出声来,转过头看着韩铭钧,把手里的一支紫色龙胆掐下一朵,别在他的耳朵上。

“我看你就是采花贼。”

他吻住我的嘴唇,低声道:“那我要是不做点什么可对不起这名号了。”

“别闹,我店还开着呢。”

“我进来的时候就帮你把牌子挂上了——店主谈恋爱,没事别打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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