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写进书中的美人

             

        “唉,我真不明白。”似丁香迸发出的叹息,沉默中的咏叹调。此时,楼上的男子,一只脚浮于空中,迅速地另一只脚抽离天台,他结束了短暂的离开,在嘈杂中复归人群。“第三个为她自杀的男人了。”刘铭用右手手指计着数。       

      她,是那一声叹息的主人。刘铭第一次见到她,她站在人群外,刘铭看着她。而她的目光穿透人群,似是在人群的背后确认着什么。她终于减损了目光里的深邃,发现了刘铭的打量,四目相对时,她朝着刘铭走来,她走时,每向前一步,刘铭身边的人整齐地后退一步,似漩涡里的水纹,缓缓而又不能逗留。毕竟这世界上没有人敢和她比肩或是站在同一个水平面,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于男人而言,只要能远远望上她一眼,哪怕现在躺在血泊中的是自己,何尝不是人生幸运?于女人们而言,看向她时,她们学会了自惭形秽,无论是多么的天生丽质,都只能沉浸于羞愧与埋怨造物主的不公中。所有人都退开,而刘铭变成一个圈中小点,那些退开的人都看着刘铭。她和刘铭越来越近,快要贴合,快要融为一体,刘铭低下了头,她转身离开,轻轻地,像梦那般, 从未真正来过又动人心魄。

    她叫什么名字?男人们不能说,害怕说出她的名字便会一无所有,便只用自己给她起的名字来称呼她,比如“维纳斯”、“安琪儿”、“洛神”、“九天上的仙女”。这恐惧远远超过害怕失去呼吸,日夜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仿佛这样便是拥有,他们堤防着说话前的气流,就像堤防着有杀父之仇的敌人。女人们不敢说,她们害怕,那个名字仿佛一个魔咒,一旦念出,便会覆地翻天。她们便无法立命安身,她们管她叫“潘多拉”、“塞壬”、“苏妲己”、“妹喜”。提到她时,都只以眼神示意,眼神的融汇里,错落着千言万语。

    因而刘铭不知道她的名字,或许刘铭有给她的名字打上独特的烙印。她走后,那搅扰心肠的气息久久回荡,地面上的血散发着致命的芳芳,来自她,这芬芳叙述着如何远远望上她一眼便魂牵梦萦,便肝肠寸断。在场的人都明白,此刻他们正是如此。

    她叹气说不明白。她是不明白男人们为什么要自杀吗?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美有多致命?不需要眼神,不需要动作,只要她缓缓而来,这世间便无处防备,她瓦解了所有防御。或许她过于天真,而不知道自己的美。而刘铭知道,看到她时,刘铭便知道那种美有多摄人心魄。她那未着秀发的光头,她那连衣直筒裙下的玉体,她那未入凡物的双眸……于刘铭而言是多么赤裸地诱惑。

    刘铭回到住处,那动人心魄的美随之而来。他想霸占,想这美独属于他。刘铭看着桌上铺开的未落一字的白纸,旁边放着钢笔,他本打算开始自己的第十本书的写作计划,如今他却不知该如何着笔,他伏案写作十多年,从十多岁到快三十岁。他获奖无数,被称为本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以为他已展握了语言的精妙,可随心调遣,只要他轻轻一挥,语言的魔法便生效。可在刘铭的认知里,没有一种语言能描述她,已知的语言用于她是一种亵渎。“如果能把她写进书里,在我的的笔下,她永远不会老去,而且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如果是这样,我愿付出我的青春,哪怕一夜白头,就此老去。”刘铭想。今夜,习惯通宵写稿的刘铭睡得很好。

        “在作家的笔下,美人是属于作家的,永远不会老去。我愿意付出我的青春岁月,让她独属于我一个人。”醒来的刘铭看到纸上落了这么一段话,确确实实是自己的笔迹,钢笔也未盖上。可刘铭并没有找到记忆来解释这一切。他笑了笑,这世间已有的语言怎么说出她的美?他怎么会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但白纸和钢笔激发了他的创作欲,他想写一本书给她,一种全新的语言的萦绕在他的脑海,前所未有的,刘铭找到了,这是属于她的语言。他落笔,纸上的文字只为她而生。他不停地写,物换星移,干他何事?他写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过去了,而他写出了下个世纪最伟大的最动人的作品。

      刘铭想找到她,把最原初的手稿献给她,像给神灵进贡新熟的稻米那般。他捧着手稿出门,一下楼便遇到了她,她这次的目光不再穿透人群,而是直接望向他。他展开手稿,而她渐渐轻盈透明起来,他紧张地询问“你感觉不舒服吗?”她答道,天籁般的嗓音 “不,从来没有如此好过。”她像上次一样朝他走来,越来越近,直到合而为一。刘铭将手稿紧抱胸前,不愿分离,试图将它揉进生命里。

    头发花白,皮肤失去光泽与紧致,身躯佝偻。虽然此时离刘铭遇到她只隔了一个月,却像隔了整个青春。

    美人在作家的笔下永远不会老去,而作家却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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