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侃

        老侃已经在这片黄土里埋了七年。

        今年的夏季像一碗刚在土锅里烧开的汤，不只是像刚掀开锅盖时冲天般的蒸汽笼罩着这座大山，这碗汤也是跌撒到了世间。杂草像火山岩匆忙地蔓延着，四季的毛虫在草丛里急窜，说不上是荆棘，但那种剌人的刺也让所有的生物慌乱，渗出的血略发粉红色，渐渐地氤氲了昏黄的落日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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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老侃本不叫这个名字，他原本姓任。

      上世纪五十年代，河口村的村口有两棵柳树，四季往返，春季发芽，夏季遮荫，秋季入泥，冬季枯荣。近百年，不管是叶枫透出的阳光暴晒还是风雨地过分袭打，它仍伫立在河边，就像上天派下常年守护村庄的神灵，河口村从来没有灾害的干扰。

        这是老侃的三辈老祖种的柳树，河边杨柳依依，烈日招惹着村里的男女老少。农田边上一排排的青黑色的脊梁，男人们鬓角的汗水滴滴答答顺着胸脯上结实的棱角浸入这片黄土地上。这片农田最北边的几亩地长得最为欢喜人，麦粒个个饱满地像哪家的新媳妇胀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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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爹，爹，快喝点水歇一下!”从南头窜出来一个头扎羊角辫，扯了红布缠在了裤腰上，说是本命年。右手里摇着那快散架的拨浪鼓，左怀里抱着大肚子水壶，疙着秧秧子咋呼着爹。

      “呦，阿花又来给爹送水了，这要是嫁出去了她爹不得心疼啊！”“俺不嫁人，俺一辈子在爹身边!爹，给水喝，啊……”这大肚子水壶说洒就洒了，还漏了个洞。“我的花儿啊，烫到了吧，慢着点，爹给吹吹。”“没事儿，爹，可惜了这水，我再回去灌一壶。”“诶，慢点啊花儿。”

      这个送水的姑娘是老侃的女儿，满打满算13岁了，红扑扑的脸蛋很惹人欢喜。北边的地就是老侃家的，全家就靠着这片地活着，说是全家，其实家里就剩阿花和老侃了，老侃的媳妇生下花儿没能吃点好的就是撒手人寰了。老侃算是老年得子，近40的年岁让他脊背又塌陷了几分，只靠着几亩地供吃穿。老侃看着阿花单薄的身板也是心疼啊，过上几年阿花就该嫁人了，为了花儿的嫁妆，老侃瞒着她找了一个工钱不错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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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余晖时，放下肩上担着的石疙瘩，从洼里干完活的人们左胳肢窝里夹着用草埔编制成的马扎，右手攥着一个发黄的瓶子里面灌满了开水，也许是因为太烫了，瓶子变了形状，有微微缩进去的有猛的向外胀的，“咕咚，咕咚”两口下去变见了底，老侃来到村头的柳树下面摇着蒲扇，望着山的那头。

      “侃叔，侃叔，快来吧，老板来了!”

      喊话的便是隔村的由文化，祖辈姓由，他爷想让孙子有文化，便起名“由文化”。由文化从小壮实不爱那些缥缈的文学，年纪轻轻干起了开山淘金这苦差事，但一年也能当个万元户。这片煤矿就在老侃世家的柳树旁，这柳树也是依靠着这片煤矿一点一点的长起来的。只是以前人们没有开煤矿挣钱的意识，老侃觉得这柳树就是祖辈留下来的财宝，感觉是着柳树造就了煤矿，这煤矿会给他带来好日子。于是老侃相中了这个差事，便寻到文化让他帮帮忙，文化早对闺女花儿起了意思，便爽快地答应了未来的“老丈人”。老侃看起来虽然有些驼背，但是人为爽快，还算壮实，老板就收下了他。

      虽然这份差事工钱不低但是开山的人并不多，都知道这活危险很大，没炸死过人，但把离近屋的玻璃炸坏过，谁知那人在玻璃旁边睡觉，这玻璃碴便活活把这人扎死了。

      “侃叔，你年龄大了，你就在边上帮我们递递水，到时候给老板过过场面，还是那些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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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老侃知道文化的意思，不干活还能拿钱，这么好的事儿为啥就摊他身上了，老祖宗传下来的理儿，“贪便宜没好事儿”。老侃当然不同意不干活白拿钱这事儿，“文化，别看你叔年龄大了，可浑身都是腱子肉啊!咱该怎么干就怎么干，不贪便宜。”文化应了一声便扭头就走了，还不忘嘟囔一声“这老骨头!”

      老侃在这儿干活还算顺利，连拿了两个月的工资。只不过还是瞒着阿花，月末给花儿扯了红布做了过年的新衣。阿花看爹如此铺张，还着急忙慌的拾掇着年夜饭，便问老侃。

      “爹，今年粮食买了多少钱。”

      “和去年差不多少。”

      “爹，咱得攒钱…”。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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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听说这块地藏着金矿哩。“哎哎，可不敢胡说，就算有能轮得到咱？”“咳，我也就这么一提。”

      果真，由文化也听说了这事儿，便告知了老板。金矿可比挖煤挣的钱多多了，老板便请来了探究金矿的研究人员，这一测不要紧，这块埋金量多的地方正在老侃祖家柳树旁，老板说要砍了柳树炸金矿，这可着实让老侃着了难。

      “侃叔，柳树砍了给你500块钱，你看这样行吗”。由文化也是为了金矿来给老侃做思想工作，“不行，你们不能砍树，几百年的树就这么砍了，这不就是和我家祖上过不去，再说那金矿万一没有，你让我怎么办？”“哪能没有，人家研究人员都说有了，还能没有？”“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挖煤不行吗，非得要金矿？”“你这老古董，不知道钱多钱少啊!”

      “砍树可以，你就连我着老骨头一块砍吧!”“你…你看着办吧!这树不砍也得砍!”“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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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半夜里，老侃也在柳树旁守着，小花靠在老侃身边看着这颗柳树问:“爹，这树不砍就砍了，有这么重要吗？”老侃摸了摸小花的头，说:“孩子，你爷爷在世的时候就嘱咐我，这树不能砍要守着，这树在抗日战争的时候还救过人命呢，你说咱老农民干完活不都指望着这棵树乘凉啊。不管咋说，这树就像咱的根，人再有钱也不能忘根，知道了吗？”“知道了爹，咱一定守着这棵老树。”

      朝霞染红了东方的天空，清晨的风还是冷的。老侃被一阵挖土机的声音惹醒，这施工队还是来了，老侃让小花回家，怕小花害怕，要自己守着这棵树。便对小花说:“花儿，你回家拿点吃的，爹饿了!”“行，爹，你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侃叔，你快让开，这施工队来开矿了!”“你们不能过来，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你们就不能砍这树!”由文化和几个小伙子走过来打算把老侃拽走，可在这推搡中，老侃的腿被石头砸了，这一砸便成了终身残疾。金矿老板一看出了事儿，便推迟了开矿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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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老侃算是守住了这棵树，开矿的事情，也再无人提起，听说是研究队说测试出错了，这片煤矿本没有金矿的。

      老侃也经不过年岁的摧残，临终前嘱咐小花把他的坟修在柳树旁，他要亲自守着才放心。

    “花儿啊，你可得记住人不能忘根!”便百年已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