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醉生 廿岁梦死

有KINDLE以后看小说都不用纸书,周日偶然翻起架上一本陌生的《平行世界·爱情故事》,头几行下去就欲罢不能,读了几页才看到封面上东野圭吾字 样,以前他的书我看了几次都没能读进去,转头问L桑这本从哪里来,他说同事处借的……书非借不能读,这是病,我竟真的花了一天多时间,一气儿把这本书读完 了。

说来也巧,读完恰好是一个网络上连“明天”两个字都不能发出的日子,都说谁掌握了现在就掌握了过去,但总是不够彻底,咬住不放的灵魂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又是一年草木皆兵,杯弓蛇影,早就积薪候燎多年,怕哪怕最微小的火花。

要是有书中的灵药该多好,再不用声嘶力竭重复谎言一万遍,再不用闪烁其词慌不择路,只需要植入并不存在的记忆,轻轻抹去不留痕迹。

爱需要忘,恨也是,被爱的人怕被忘记,“如果有一天你不再记得我……” 爱人的也怕,怕此刻为你愁肠百转爱意缠绵,终于会被时间带走。一坛醉生梦死解千愁,其实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在记忆开始再次积累的瞬间,就再也没有重新开始,渴望遗忘的人要的并不是无爱无恨无欲无求的状态,他们只是想用遗忘荡涤痛楚,留下艳阳花开的美好记忆,像一幅政治宣传画儿。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并不是快乐。

如果我们都是只有七秒记忆的银龙鱼,灵光一闪,转瞬即逝,那么爱和恨都不再有意义。麻木的初级阶段,也许会悄悄怀疑极乐和痛苦,等到了高级阶段,大概就是泥涂曳尾——“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失去了什么”。开始转头狂奔吧,那绝对不是我们想要的。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每一部关于失忆的电影,主题都是“找回”,不管主动被动,失去后才知道遗忘并没有那么美好,我头脑中的橡皮擦,初恋五十次,NOVO,暖暖内含光……我以为可以重新开始,我只是以为。

说 来好笑,当人们处心积虑要抹掉记忆时,其实遗忘总是比我们想象中来得要快。所以才有著书立说流芳百世,留名青史藏之名山的冲动,就连明知罄竹难书所以处心 积虑要掩盖,其实也是一种对流传千古的迷信。肉身的短暂,记忆也变换,最后人们只好把不愿忘记的东西铭刻在比大脑更坚固的石头上,在墓志铭上看到那些姓名 生平,读出的不仅仅是为了铭记而做的努力,还有对生命的尊重。《一代宗师》就凭一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可以成为一部伟大的作品,千万人一起念出死难孩子的姓名也是,一条条带编号姓名的推文也是,特别对这个人命如草芥的国度,“头如鸡,割复鸣”本来是英雄主义的浪漫,也不知何时就被偷换成了阿Q式的迷惘,铭记是一种救赎,提醒我们来路未远,尚及返归。

然而忽又有一场熊熊烈火,120个生命在地狱灼热中告别人世,如果有一堵墙来记录所有在不甘愤怒中告别的灵魂,那应该比阻隔用的长城更加雄伟。

如果真的能忘记,为什么还要记起?

三轮智彦的牺牲本是自愿,敦贺崇史可以选择回避,和麻由子在一起继续梦想一般的生活。可是他最终还是抽丝剥茧推翻了这微妙的平衡,把自己的世界整个掀翻。苟且就能偷安,遗忘就能心安…… 很多人毫不犹豫地做了这样的选择,非但如此,还会咄咄逼人地斥责别人矫情、煽情、滥情、多情。我们对爱折腾的异类总是有种嫌恶和恐惧,他们不但非要和我们 不同,而且还分分钟威胁着我们好不容易维持的卑微幸福。二十多年来大家被一坛坛猛灌了纸醉金迷,到最后终于达成默契——理想主义去死,同流合污不必苛责,自求安心已属不易,就这么地吧。

但敦贺崇史没有选择做这样的庸人,有一类“找回”是为了真情难忘,有一类“找回”是为了良知未泯,他是后者,尽管他说“我只是一个懦弱的人”,我却为他的勇气想哭。

我也是个懦弱的人,懦弱到念念不忘的时候,忽然闪神,一阵空虚。面对“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的冷嘲热讽,我也难免冷汗涔涔地审视自己,可是,也许我回答不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但却很明白,不这么做的意义就是妥协,就是同意了放弃我对记忆和良知的主导权,就是顺遂了魔鬼的心意和他签订不成文的契约。

唯此,只有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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