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要一个接电话的人——看话剧《独自温暖》》

           需要一个接电话的人

                             ——看话剧《独自温暖》

                    

       在一间偌大的客厅里，电话铃声响起，女主人却徘徊在电话机旁，迟迟不肯拿起电话听筒。在她的迟疑中，透出了几个信息，一个是平时但凡来电话，多半是雇佣的老楚去接，然后与女主人交流之后再做回答，而此时老楚已被女主人打发回家了，现在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再一个信息，是来电话者可能是她即将嫁与的追求者，如果此时接了这个电话，那就是就要正面面对这场老年婚姻了；第三个信息，则是主人公还可以面临着另一种选择，那就是继续在独立的自我世界里，不受干扰地生活。

       偌大的客厅里，电话铃声一遍遍的持续不停，使本来拥塞着各种书籍的大小书架、移动酒吧、柔和灯光下的餐桌，以及女主人时常在那里打瞌睡的沙发，在不断响着的电话铃声里，却显得空空荡荡，此时只有铃声……

       编剧冯丽笔名皮皮，是一位别具特色的“先锋派作家”，她所诠释的现代意识具有独到之处。八十年代的时候，对于西方人的现代病，也就是现代工业与科技高度发达中人的精神空虚，中国人是难以理解的，甚至嗤之以鼻。特别对于“孤独症”难以接受，甚至有的人将其理解为“曲高和寡”的境界式孤独。没成想，中国人的“老之将至”来的是那么“猝不及防”，以至于老年世界的精神状态，蓦然间出现在人们的面前。然而同样面对老年生活，不同的人却有着不同的境界。

       其实这出看上去场面不是太大角色也不是太多的戏剧，前半场的主要戏剧冲突还不是老年人的精神归宿，而是阶层的差异。从德国归来的富有的老年知识分子，还不仅仅是养尊处优的问题，她需要的是融合与理解。被整排书架上各种“卡夫卡”所形成下马威的老楚，无疑是被告知他与女主人的差距有多大。包括留老楚吃饭那场戏的“居高临下”式的怜悯姿态，戏剧情节的推进就在这种“差距”中展开。“差距”还不仅仅是阶层，还有环境的不同所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信任程度。譬如开车追尾、道路堵塞，甚至“过去的朋友就应该呆在过去”的追求者。

       前面所谈到的“曲高和寡”的境界式孤独，在这出戏中可以得到充分的展示，然而编剧毕竟对现代意识的理解与应用非常到位，就女主人的文化修养与人文素质，与下层工薪阶层的老楚，是会出现难以在一个层面对话的状态，更不用说经济地位的差异令下层人物的拘谨卑微。然而，这出戏却用善良与朴实进行了穿越，打破了阶层的板结，展示出了人生来都是平等的，没有地位高低贵贱之分的人性道德。进而有效地分解了“孤独症”这一现代病。这中间的每次那个“过去的朋友”来电话须由老楚来接，继而转述，为最后的铃声埋下伏笔。

       尽管有了打破阶层的精神穿越，然而差异依然存在。善良朴实的老楚来自底层社会，难以摆脱世俗的观念，甚至被左右。而读过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女主人，自然也难以理解当下人们“钱必须花到，罪必须遭透，才可以死去，这样，活着的人才能心安理得”的观念。还有“无论是谁，都是一个人去天堂”，以及女主人对儿子所说的不要对她那样折腾的“琼瑶式”声明，是该剧往深层揭示人生观的重要一笔，是向整个世俗社会的挑战。中国人今天所面对的现实，生活在现代社会的一群传统人。

       这出戏的主脉络始终围绕在阶层固化的意识，女主人的孙女决定不考大学了，要去“徒步”，且得到了奶奶与父亲的理解；而老楚的孩子却不敢有此“奢望”，甚至连老楚也不敢有此想法，因为上大学是他们家进入上层社会的唯一途径，而女主人的孙女则不同，她已经是上流社会阶层了，可以不在乎那一纸文凭！平心而论，在当今社会，这一笔够深刻了，不是随便凭着自己的修养可以挑战世俗观念那么简单了。

       而进一步到了是否要将自己嫁出去，嫁给性价比奇高的“院士”，这就是对一个所谓有相当的文化修养与人文素质的人，进行人性本原的拷量了。因此便有了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却让一个满是书架与高级生活用具的客厅，空空荡荡的原因了，此时的象征，是女主人大脑中的空空荡荡。

       一对老戏骨吕丽萍与孙海英用非常到位的表演，塑造了两个不同阶层的人物，从而揭示的不仅仅是当下的老年社会问题。女主人的舒放自如，骨子里的傲慢在举手投足中透示出来，与老楚喝酒那场戏的分寸把握，都非常到位；尤其对于决定要嫁了，却又不接电话，把主人公的内心世界用形体与简捷的语言表现得淋漓尽致，用准确的人物定位揭示出了整出戏的立意所在——孤独，不是老年知识分子的最大敌人，“独自温暖”才是她的自由王国；仅仅需要一个替她接电话的人，而已。

       就戏剧的结构而言，令人想到上世纪90年代的电影《为黛西小姐开车》，摩根•弗里曼和杰西卡•坦迪的表演也是堪称经典。只是因为背景不同，所表现出价值取向的自由度更大一些罢了。这是两个人的戏，孙女的配角戏也起到了不错的推进作用，而既有孙女的角色，儿子的符号可以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