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老越有感触：“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唐肃宗乾元元年（758年）冬末，杜甫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赶赴洛阳。第二年春，又由洛阳返回华州司功任所，途中遇到隐居不仕的挚友故交卫八处士，有感而发：“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人生别离太多，动不动就像西方的参星和东方的商星那般，你起我落，不得相见。

《赠卫八处士》
杜甫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鬓发各已苍。
访旧半为鬼，惊呼热中肠。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
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
怡然敬父执，问我来何方。
问答未及已，驱儿罗酒浆。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
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
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杜甫接着感慨道：今夜何其有幸，竟有机会与你挑灯共叙。青春苦短，转眼你我都已两鬓如霜。互相打听昔日朋友，大半已经去世，难得还有可以登门拜访的。

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延续了三年多，虽然两京已经被收复，但叛军仍然很猖獗，社会动荡不安，个人颠沛流离。亲朋老友就如同天上的参、商两星，难以见上一面。因此和少年知交卫八重逢并受到礼遇，四十八岁的杜甫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家常便饭如此暖心，悲的是世事沧桑，后会无期。

二十年前，两人分别时，卫八还没结婚成家，如今却已儿女成行。卫八的儿女们个个彬彬有礼，笑问杜甫从何处来。杜甫还来不及细答，好友已催促他们快快把酒菜摆上桌。一家人冒着夜雨剪来了新发的韭菜，煮了掺着黄米的二米饭，热情招待杜甫。

主人说难得见面，于是和客人开怀畅饮。老朋友之间叙不尽的情深意长，因为战乱未定，明日再别之后，就又将相隔千山万水，世事两茫茫，彼此不知命运如何了，于是两人更加珍重今夜的相聚。

雨夜中，烛光下，米饭、春韭和醇酒的香气中，主客都激动地连饮了十大杯酒，仍毫无醉意，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抒不尽的感慨。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诗的第一句就将人带入一种人生苍凉，世事难料之感。

参与商都是二十八宿中的星座名，即参星和商星。参星在西方，商星在东方，一出一没，永远不得相见。关于这两个星座，还流传着一个神话传说。

据《左传》中记载，传说帝喾（kù）有两个儿子，一个叫作阏（è）伯，一个叫作实沈（chén）。原本两兄弟住在同一个空旷的树林中，但谁也容不下谁，成天大动干戈，弄得帝喾很是头疼。

于是帝喾决心将兄弟俩彻底分开，永不见面。按照他的安排，阏伯迁到东边的商丘，做了商星，又叫辰星，只在每天卯时（凌晨五点到七点）出现在天空；而实沈迁到了西边的大夏，做了参（shēn）星，只在每天酉时（黄昏五点到七点）出现。这样一来，阏伯和实沈，就成了不再打交道的商星神和参星神了。

杜甫的诗句，借助这一比喻，想要表达亲戚朋友间难以相聚的情况。看似最简单不过的十个字，其实深藏着古代传统文化的内核。

人生聚散不定，这首诗不仅写出了乱离之世人们的无奈，更是写出了任何经历过岁月洗礼的人所共有的沧海桑田之感。

孟浩然《过故人庄》里的诗句，“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同样是写与过去的友人相聚，把酒言欢，共叙淳朴深厚的友谊，但却表现出截然不同的时代氛围、文字风格，以及诗人个性，与杜甫的这首诗形成了鲜明对比。孟浩然用平淡的文字，表达了宁静愉悦的心情，而杜甫则是悲喜交集，内心波涛起伏，积蕴着深情，感受要复杂得多。

---

【诗词注释】

卫八处士：处士是指隐居不仕之人，八则代表处士的排行。

苍：灰白色。

热中肠：形容情绪激动异常。

怡然：和悦的样子。

父执：父辈的老朋友。

未及已：还未等说完。

间（jiàn）：掺杂。

累：接连。

觞(shāng)：饮酒。

---

【诗圣杜甫】

杜甫（712－770），字子美，自号少陵野老，世称“杜工部”“杜少陵”等，汉族，河南府巩县（今河南省巩义市）人，唐代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被尊为“诗圣”，其诗被称为“诗史”。杜甫与李白常被合称成“李杜”或“大李杜”（以示与李商隐与杜牧合称的“小李杜”）。杜甫诗艺精湛，约有1400余首诗被保留下来，对于中国古典诗歌影响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