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星

    “今天来对了，这活儿真轻松。”张三一屁股坐在木托盘上，望着组长熟练地操作着叉车，将货物一一叉下来。这大货车刚来的那会儿，张三拉着压车赶过去，这叫眼力劲儿，眼里有活儿，组长挥挥手，语气平和地说道：“现在还用不着你。”的确，车厢如飞鸟般展开两侧挡板，这压车能起多大作用？还得叉车这样一上一下铲才能搞定。既然用不着自己，那我就读读那本《林徽因传》吧，读了几十页，眼镜有点儿酸酸的，身子也有点乏了，起身扭动一下，四处走走看看，东莞、广州、上海……看着这些个挂在铁线上地名标示，张三不知心中哪儿来的激动，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与这些地方的距离，尽管没去过，可以想想仓库里的货马上就能发往这些地方，貌似自己跟它们就有了联系。转了两圈，除了那些个皱巴巴，不知被什么扯坏的标示外，其它都看过了。张三又瞅瞅货单，这可都是英文，哟，张三这时扫视了一眼躺在那边睡大觉的正式工，他内心有些得意。我就是不一样，他们只能卖卖力气，这辈子就这样了，我不一样，我报了英语班，我在学习，我抽空还读书呢，我是个有理想的人。想到这些话，张三的嘴角不禁微微扬起，为自己尚无法确定的优越感感到高兴。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张三不解，那个又是什么意思？接连的受挫让张三刚昂起的脑袋又有点耷拉了。唉，书到用时方恨少，还有这些单词不懂意思，我后面得专门看看这些个商业方面的英语词汇书才行。想到这里，张三的信心又鼓起了几分。现在差无所谓，一切会好的。正当张三在心底暗暗下决心时，组长叫他了，要干活了。

      首先是拉两托货放好，接着就是码小纸箱。张三很是得意，自己的身板虽小，可是只要双手抱着纸箱，腰伸直，货还是能码好的，起先张三并不在意，十个箱子，小意思；二十个箱子，能对付；三十个，我咬咬牙，挨下去，四十个的时候，自己已经不是在搬箱子了，完全是推箱子，先把箱子搭上来，再往里一推，看着工友们正生龙活虎地搬着，张三放慢了节奏，努力掩饰自己的气力不足。咱是汉子，不能后退。张三给自己打气，又开始下起了决心，等今天活干完，我也锻炼起来，我要增加力量，我要天天搬大重量，我要在挂在公园的单杠上做引体向上，我要别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想想自己马上采取行动就能获得重大突破的样子，张三心里乐开了花。“喂，小伙子不行啦。”工友在一旁议论着。这话一下子把张三拉到现实，他知道自己已经掩藏不下去了，只能憨憨点头说道：“是的，没干过这么累的活。”回来那半句话仿佛又为他争取了一丝丝尊严。

      已经是半夜了，两个工友不知道怎么发生了些口角，一个胖胖的嚷嚷着：“他妈的，不想干就滚。”这样连续地叫嚣了几遍，那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脸上更加阴沉了。张三预感着不妙，这大叔不会赌气不干吧？怯弱的张三只能内心担忧着，该说什么？该怎么说？该对谁说？他都浑然不知，枪打出头鸟，我就一临时工，就不逞能做和事佬了。张三就眼瞅着事态恶化，最后大叔一把抓起地上的外套，丢下句“我是有证的”。组长不知怎么的也加入了进来，叉车打着转，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张三心里真怕组长失控，一下子跳下叉车，跟大叔抡拳互殴。虽然心里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想法，可要是少个人，自己不就得多出份力，想到这个，张三内里也开始愤愤不平起来。这胖子嘴了太臭了，你能大叔较什么劲？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嘴巴就像没拧紧的水壶一样不停地吐，卫生呢？张三在内心给这场争论下了判决书，但他还是面无表情，他苦撑着。钱啊，一百来块钱啊，多好的字眼，要是能拿到钱，哪怕打个折扣，他也不想干了，可他不确定他如果能跟大叔一样撂挑子之后，他是否能拿到钱？也许大叔在甩膀子不干的时候压根就没考虑能不能拿到钱的问题？张三他可不能那么任性。再忍忍吧，妈的，老子再忍忍吧，张三心里反反复复重复了几遍，坚定了决心。

      凌晨四点了，张三走出物流中心，空气有点冷，他把外头套身上，又叉着胳膊。他想想自己为了这一百来块钱所经历的遭遇，再抬眼看看空中仅存的一两颗闪着光亮的星星，他感到自己的可怜，他怎么会沦落到这步田地？这么渺小、憋屈？张三想到这儿，眼角有点湿润了，他知道自己的这些境遇不能过头向他人透露。因为他怕收不到可怜与心疼，他害怕收到的是漫过头顶的瞧不起。未来的路该怎么走呢？张三茫然着，他不知。

      张三拖着沉重的身躯来到小区门口的那条街上，买早点的已经开始营业了，张三提留着一个饼和一个牛奶。这也算是犒劳犒劳自己，补充能量，好好休息。

      张三倒在床上，全然不顾脏衣服还没换下。他有点兴奋，因为他听到窗外鸟雀正在叽叽喳喳鸣叫着，他有点佩服自己的吃苦耐劳，他有些得意，嚼着饼，再吸两口牛奶，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大事，比那些一单能做出百万元利润的老板还要厉害。他看着手机里嬉闹的短视频，仿佛自己就是居高临下的任务一般，仿佛看到的人物都是自己专门请来取乐自己的演员，好悠闲、还舒服！张三笑了，他在笑中忘记了要做的努力，他的那颗要改变自己的心又蒙上了灰。这倒不必心疼，因为下次张三感到受辱的时候，他又会回到这儿来，重拾那颗改变自己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