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饭的千千阙歌

“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安以质为本,质以诚为根。”

忘了这句话是哪个大人物说的,但是我知道,定国安邦这等大事,是绝对不会和我这等小民扯上任何关系的,因此,牢牢地记住了说给我听的那句“民以食为天”,至于食的“根”和“本”,容以后有时间再慢慢分解。

既然民以食为天,这天大的事,自然要呕心沥血、披肝沥胆地去做。怎么做呢,先围绕主食,从大米饭开始做起。

大米饭之饭团子

没有高压锅的时候,老家的米饭多数是铁锅煮的,架在灶台或铁架上,底下是燃烧得极为欢快的柴火,等水开了,米汤咕嘟咕嘟着要溢出来了,再撤掉大半的柴火,只留下几根,让忽明忽暗的火苗在锅底下温柔地舔舐。慢慢地,一缕缕香甜的饭香从铁锅盖里袅袅扑出,若是倾身聆听,仿佛还能听到锅底“滋滋滋”的细响。

等到菜上桌了,一家人拿着筷子在桌上饭里菜里地奋战,我更多的是把目光纠缠在饭锅里,心情起起伏伏:嘿嘿,饭吃掉一半了!哥哥居然铲掉一块黄灿灿的锅巴,可恶!赶紧三下两下地把饭胡乱塞进嘴里,用手背把嘴巴一抹,从饭桌上溜下来,跑到水缸边,舀一勺水,交替着淋到左右手上,来不及好好搓一搓,便趁着水没干,一溜小跑奔到饭锅前,拿起锅铲,使劲把米饭都扒开,只留下锅底薄薄的一层,小心用锅铲把米饭翻转过来:焦黄的、金黄的、嫩黄的米饭,勾肩搭背地,亲亲热热地,黏黏糊糊地,织成了一张甜甜蜜蜜的网---“锅巴”

使劲咽一咽口水,小心地把手伸进热气腾腾的锅底,飞快地捞起滚烫的锅巴,一边鼓着腮帮呼呼地吹着气,一边左右手来回倒腾着,把锅巴一层一层地裹起来。一阵手忙脚乱后,一只黄白有致的饭团子就香喷喷地,躺在烫得红通通的手心里了。来不及安抚下烫红的小手,眯上眼睛,小心地咬上一口:米饭的甜香,和着锅巴的焦香,一圈一圈地钻进了舌尖、溜进了鼻端、漫进了每一个毛细血孔。

饭团子可以一个人独享,也可以邀上三五好友群分。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家里预备做甜酒的时候。农家人好客,哪怕最拮据的时日,也会张罗点力所能力的小吃食,以备待客之用。而酿甜酒相对是比较简单经济又味美的了。

每当母亲预备酿甜酒了,我会提前知会上邻下舍的小伙伴,邀请她们来我们家吃饭团子。酿甜酒需要先煮一锅大大的米饭,并且米饭要煮得不干不稀刚刚好,为了解我们的馋,母亲也总会慎之又慎地把握着火候,以便把锅巴烧得又黄又软。等到母亲把一大锅米饭煮好了,米饭也铲到一个大盆里去散热了,我们几个小伙伴呼啦一下,围着大铁锅开始各展身手,热乎乎的锅巴在小伙伴的手里颠来倒去,不大一会,就裹成了一个个让人垂涎的饭团子,等大家的饭团子都裹好了,我们开始在坪里划拳,谁赢了,可以吃对方的饭团子。记得有一次,我手里的饭团子没几下就输光了,只能急吼吼地冲回家,想要再做一个饭团子去比拼,却看到母亲正埋首在灶角空空的大锅旁,不错眼地捡着我们落下的锅巴或米饭,一小块一小坨地,摊在母亲的掌心,母亲用手捏了又捏,却怎么也裹不成一个饭团子,最后只能就着巴掌,一点一点地,一粒一粒地,把它们细细地舔进嘴里,那份虔诚和专注,直愣愣地撞击着我的不谙世事……

大米饭之炒干饭

小的时候,特别喜欢去外婆家。

外公在我没出世的时候就已经过世了,留下外婆一个人过活,也因此外婆特别喜欢热闹。家里的坛坛罐罐总是藏着许多好吃的,一包冰糖、一块桂花糖、一袋麦片……都是别人孝敬外婆的,但外婆总舍不得吃,细细地收着,专等着孙儿孙女们上门。

那些外婆像变戏法一样拿出来的小零嘴,常年四季地勾着我,一有空闲就往外婆家跑。但是我最喜欢吃的,还是外婆炒的干饭。

外婆常年一个人吃喝,胃口又小,所以经常有煮多了、吃不完的米饭剩下,碰上天气炎热的夏天,在没有冰箱的年代,极易馊掉。习惯省吃俭用的外婆当然舍不得,于是每天晚饭后,都将当天多出来的米饭,摊在阴凉处风干,第二天用炒菜的铁锅,架在细细的柴火上,一遍一遍地翻炒,一粒粒的白干饭慢慢地变黄,再慢慢地黄里带点焦,一股若有若无的细香飘出,就算炒成了。外婆牙口不好,并不会吃这些香香脆脆的炒干饭,所以,炒好的干饭,都是装到一个玻璃瓶里,用手帕、橡皮筋细细密密地封存了,只等我们去吃。

有时候去外婆家的时候,刚好赶上外婆要炒头天晒好的干饭,这会我总是自告奋勇地要求烧火,外婆也不拦着,只是笑眯眯地用枯枝树叶把火给点着了,放上两根稍微粗一点点的树枝,开始迈着小脚,颤巍巍地忙开了。我则坐在灶火前的小板凳上,装模作样地填几根柴,更多的时和外婆叽叽喳喳地说着看了什么小人书,学了什么字,外婆也不怎么搭话,只是咧着剩不了几颗牙齿的嘴,额头的皱纹越来越深,越来越密。

现炒的干饭,热乎乎的,更香更脆更可口,抓一把扔进嘴里,干嘣干嘣的,像嚼着无数粒小黄豆,吃饱了,再灌一杯水下去,肚子里舒服熨帖得像刚吃了一顿大席面。

吃饱了,喝足了,要回家了,外婆总是习惯性地送我到大马路上,撩一撩衣襟,擦一擦有点浑浊的眼角,拖长着声音,颤颤地叮嘱:“良子,再来啊……”我也总是拉长着声音,如一串叮当响的铃声一般回应“外婆,还来呢……”

如此来来去去,直至外婆过世,再无人等着、唤着“良子,再来啊……”,也再无人炒那又香又脆的干饭了。

大米饭之油炒饭

未正式上学前,油炒饭是没有我的份的,母亲说,那是哥哥姐姐的早餐,他们要长身体,学知识,要补充营养。而我,还是小娃娃,吃了油炒饭,肚子里是要长蛔虫的。每次一想起那弯弯曲曲的蛔虫,我就乖乖地咽着口水,不吵不闹了。可是油炒饭那钻鼻的香味,一直在我幼时的清晨里魂牵梦绕着,挥之不去。

终于等到上小学了,也终于可以和哥哥姐姐们一起早餐了。

早早地起床,哥哥姐姐们已经在灶边忙开了。哥哥生好火,等到洗过的锅没有水渍了,姐姐从油盐坛子里用勺子挖出一坨猪油,用锅铲小心地撇进锅里,等到滋滋地化开后,将一大坨饭倒进锅里,用锅铲碾成小块,再碾成一粒一粒的,之后开始不停的翻炒,直至每一粒米饭都裹上了油,姐姐再通知哥哥:“不要添柴了”,然后趁着余火继续翻炒,炒到米饭色泽发黄、发亮,一屋子都弥漫着饭香,才通知我们可以开吃了。

惦记了很多年,一朝到口,自然和猪八戒吃人参果般,来不及细细品尝就囫囵吞枣了。我望着空空的饭碗,眼角余光在哥哥姐姐的碗里觑来觑去,哥哥首先发现了我的异样,隔着饭桌给我脑袋来了一个爆栗子:叫你吃那么快!然后端起自己的饭碗,拨出一半匀到我的碗里。姐姐瞅见了,一声不吭地端起自己的饭,拨过去一半给哥哥:哥,我吃不完。哥哥又要拨回给姐姐,姐姐见状,端起自己的碗,三口两口吃完,背起书包,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

大米饭之各式蛋炒饭

成家后,厨艺竟也慢慢地渐成气候。开始尝试不同的蛋炒饭。

放油盐,打入两个鸡蛋,加入一勺剁辣椒,快速搅散,加入米饭,不停翻炒,这是剁辣椒蛋炒饭。

加入晒得软干软干的盐菜,是盐菜蛋炒饭。

加入剁得细细的白辣椒,是白辣椒蛋炒饭。

加入坛子里腌得干湿适中的豆角,是干豆角蛋炒饭。

加入浸水里浸泡得酸酸脆脆的豆角,是酸豆角蛋炒饭。

各种蛋炒饭,因为有不同的“配角”加入,就如同人生况味,细品后各有各的滋味;又由于“配角”均来自千里之外的故乡,品着尝着,想着念着,不免又惦记起儿时的饭团子、外婆做的干炒饭和哥哥姐姐炒的油炒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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