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其一】【“狼不吃”】

“有的人湮没无闻” -《便西拉智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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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不吃”

时甲辰年正月初四。

约摸着是刚过年，我还在黑山村走亲戚时，就听说半山腰上的老赵家得了个小子。
那时候的过年远不比现在，村里也没有烟花，最有家底的“中农”家，过年也只是多烙了两个白面馍馍。
听说老赵家媳妇在刚怀他的时候，就想着把他打掉。可村里的赤脚医生，终究没敢帮这个忙。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老赵媳妇总想着出点什么褶子，能让肚子里的孩子早点完蛋。可常年的农活，让老赵媳妇的身板不比小伙子差，肚子里的崽子，就这样成了老赵家的第七张嘴。
听说老赵这半年抽烟都抽得凶了不少。
想想也是，这可怎么养得活啊。

出于礼貌，尽管心里老发憷老赵会不会问我借口粮，老赵家我也去走了走。
早就脱了皮的草泥墙，老赵家把所有能保暖的家伙什儿堆在床上。
老赵家媳妇儿就蜷在这堆“被子”里。
家里的炉子哔哔啪啪地烧着柴火，除了老大，身边叽叽喳喳的全是些混工分都不够年龄的小崽子，一脸怕生。
寒暄了两句，问了几句今年的工分和收成，我还是想看看老赵家的新小子。
瘦小的身子，只有两个羊蛋似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天空。倒是不哭也不闹。
唉，可惜了老赵，这孩子怕也是个哑巴。

初六我刚拜会了太爷，刚从太爷家出来，就看见村里的几个农妇对着老赵吐唾沫。
“造了孽了，自己生下的娃说不要就不要了。”
“抱回来弄啥啊，咱老赵不是本事大么，自己的娃说不要就不要了。”
倒是旁边有个形如枯骨的老太婆帮老赵解围:"
“你几个可别胡说，过年生下的娃害屋(家)里人，老赵做的没麻达（问题）。”
可是解围也没什么用，旁边的农妇们几乎把老赵围成了一团。
老赵悻悻地往家里走着，旁边的农妇们也用几乎用唾沫把老赵送回了家。

旁边的人说，老赵这狗日的想把自己家的小子弄死。不过也是。一年到头吃不上几顿饱饭的老赵家媳妇早就没了奶，家里早就不剩个啥的口粮，也挤不出什么，来给新的小子喂上几口糊糊。隔壁也不知道出于好心还是蠢的老太婆，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也见天念叨春节出生的孩子命硬，会害死家里人。

想着家里光景实在过不去，这小子活着也是个受苦，也是怕这小子真的害家里人。老赵一时想不开，就想把这小子弄死。一开始，想把小子溺死。好像凉水都打好了，老赵家媳妇愣是没舍得把孩子溺死在屋里。

或许是想着眼不见为净，又或许是想着给自家小子一个活路。
两个人一合计，说是把这小子扔到后山上。
老天爷要是想让这娃活着，就让谁把这娃捡走；老天爷要是不想让这娃活着，就让山上的野狼叼走了去。

老赵赶在下午上山，又赶在傍晚下山。
一晚上没听到后山上有啥动静，也没听到狼嚎，也没听哭闹，也没听到谁大声叫喊帮孩子找爸妈。这一下，老赵反而是一晚上一刻钟也没睡着。天刚蒙蒙亮，老赵就操持着家里的镰刀，扑到了山上。
挺老赵说，那小子不哭也不闹，还是那两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上。
可能是不哭不闹，一来没引起啥走夜路的人的注意，二来也没招来啥狼。
那老太婆说得没问题，这小子命确实够硬。
老赵最后还是把孩子抱了回来，尽量养活着。

养活的时候总要起个名。村里也没啥人能给这小子起个好名字，想着这小子连狼都不吃，这小子也多了一个诨号。
“狼不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