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苦读书的平凡女生艾丝特·格林伍德一跃成为时尚杂志的编辑,她遭遇了杂志社“穿Prada的恶魔”式的女编辑上司、同在杂志社工作的聪明不羁的女友多莉安以及英俊倜傥的联合国同声译员康斯坦丁等人,充分体验了纽约大都市的浮华富丽和光怪陆离。杂志社工作结束后,她回到波士顿郊区家中,面对家人和邻里枯燥单调的生活方式终日抑郁不已,开始精神崩溃。。。。。。。
图片来自电影《穿普拉达的恶魔》
这里有上世纪50年代版的“Gossip Girls”+“穿Prada的恶魔”+“丑女贝蒂”+“我为比尔着盛装”、麦迪逊大道风云、与纽约知名DJ的一夜情、与耶鲁生的爱恨纠葛、最悲伤的蕾丝边恋曲、丑闻小报、各种自杀方式的终极尝试、精神病人最真实的心理表白、精神病院神秘内幕、恋父情结、名校教授风流史……
01
我的工作
按理说,我正当年。
按理说,全美国成千上万像我这样的女大学生都会对我艳羡不已:我仅用一小时午餐时间就在布鲁明戴尔百货店买下了尺码为七号的漆革皮鞋。而其他女孩追求的无非就是踩着这样的靓鞋,再搭配黑色漆革皮带和黑色漆革手袋,然后威风出行。在我的照片里,佳人啜饮马丁尼酒,衣衫轻薄;裙子的紧身上衣饰有仿银箔片,下摆则是一大团云朵似的雪白轻纱;身处高楼天台,头顶星光璀璨;还有几个拥有典型美式健壮身材的陌生男子环绕四周,尽管他们可能只是临时雇来或者租来充门面的。当这照片在我们十二个女孩工作的杂志上刊登之后,人人都觉得我当时真是风头正劲。
他们总会说,看哪,美国遍地是奇迹。在一个偏远小镇呆了十九年的乡下姑娘,穷得买不起一本杂志,却有幸得到大学的奖学金,到处拿奖,最后居然还像开着自家车一样玩转全纽约。
可惜我连自己都玩不转,更勿论其他了。我就像一辆懵懂呆滞的电车,从旅馆晃悠着驶向办公室,从办公室晃悠着驶向酒会,又从酒会晃悠着驶回旅馆和办公室。我想也许自己应该像其他女孩那样快活,但就是提不起劲。我感到生活像一潭死水,空空落落,又好似平静的风暴眼,在四周巨大喧嚣的包围下木然前行。
02
我的同事
以前我从未见过多莉安这样的女孩。她在南部读的是一所专收上流社会女孩的学院;金黄得几乎发白的头发烫得全竖起来,蓬松得像是顶着一头棉花糖;蓝色眼睛好似透明的玛瑙珠子,坚硬、精美、几乎坚不可摧;嘴角微微上翘,永远是轻蔑的神色。但不是那种令人生厌的轻蔑,而是闹着玩的、捉摸不定的轻蔑;似乎她周围的所有人都愚不可及,而只要她乐意,她就能巧妙地把他们都奚落一番。
在众人中,多莉安唯独赏识我。她让我觉得自己比其他女孩聪明多了,而且她也是真心有趣的人。在会议室桌前,她常常坐在我旁边。在那些来访的名流侃侃而谈时,她总是压低声音,悄悄向我发表她对名流们风趣刻薄的评价。
她告诉我,她那所学校对时尚十分敏感,每个女孩所携手袋的材质必须与所穿衣服材质一致,因此每换一套衣服,就得相应地换个手袋。这样的细节让我心醉神迷。它所代表的奇妙旖旎的腐朽生活像磁石一样牢牢地吸引着我。
唯一能让多莉安冲我咆哮的事,就是我居然费劲巴拉地要在交稿期限前赶稿子。
“你累死累活做那个干什么?”问话的多莉安穿着桃红色丝织晨衣,慵懒地倚在我床上,拿磨砂板打磨她那长长的、被烟碱染黄了的指甲。而我正用打字机撰写采访一个畅销小说家的稿件。
这里不得不提一件事——我们其他人都穿着浆硬的夏日棉布睡衣和有衬里的家居服,又或是可兼作海滨浴衣的毛巾布睡袍;但多莉安穿的却是长及脚面的半透明尼龙和蕾丝睡衣,而且她的晨衣和皮肤一个颜色,因静电的缘故紧贴皮肤,曲线毕露。她身上有一种有趣的微微的汗味,让我想起折下香蕨木的扇贝型叶子并在指间揉碎叶片后闻到的麝香味道。
03
时尚餐会
在《仕女时光》杂志社的宴会桌上摆放着半块半块的黄绿色鳄梨,里面塞满了蟹肉和蛋黄酱;大盘大盘的鲜嫩烤牛肉和冷鸡肉;还有许多堆满了黑色鱼子酱的雕花玻璃碗。那天早上我没时间在旅馆餐厅吃早饭,只灌下一杯煮过头的咖啡,苦得我鼻子都皱起来,到现在还是饥肠辘辘。
来纽约前,我从来没在高级餐厅吃过饭。哈沃德·约翰逊餐馆可不算,我在那和巴迪·维拉德这类小伙子只吃过炸薯条、奶油汉堡和香草刨冰。不知为何,我对美食的热爱是其他事物无法比拟的。而且不管我吃多少,我老是胖不起来。除了一次例外,这十年来我的体重基本没什么变化。
我钟爱的餐点里总是充斥着黄油、奶酪和酸奶油。在纽约,我们总能免费和杂志社的同事以及来访的各路名流们一起吃午饭,以致于我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快速浏览大幅的手写菜单——那些菜单里一小碟配菜的碗豆就要五六十美分——然后我就挑最丰盛、最昂贵的菜,一点就点一串。
鉴于这些饭菜都能报销,我也就一直心安理得。因为我吃得快,即使其他人因为想减肥而只点了大厨招牌沙拉和西柚汁,等他们吃完时我也早吃完了。话说回来,我在纽约碰见的所有人几乎都在努力减肥。
“在此,我谨代表同仁热烈欢迎我们有幸遇见的最靓丽、最睿智的年轻女士们,”圆胖秃头的宴会主持人对着他衣襟上的微型麦克风气喘吁吁地说,“在《仕女时光》举办这次宴会,仅稍表我们‘美食尝鲜厨房’的好客之意,我们更要对女士们莅临现场表示诚挚感谢。”
场内响起一阵优雅的、淑女风范的零落掌声。我们都坐在亚麻桌布覆盖的巨大餐桌后面。
我们这些女孩来了十一个人,大多数带我们的编辑也来了。《仕女时光》“美食尝鲜厨房”的所有员工全部到场,都穿着干净的白色制服,戴着整齐的发网,妆容无懈可击,妆色则是整齐划一的蜜桃馅饼色。
《仕女时光》是一本颇具影响力的妇女杂志,每期都有豪华的特艺彩色美食页面,足有平常杂志页面的两页大,且每月都有不同主题和场景。在午餐会的一小时前,我们参观了杂志社那多如繁星的富丽堂皇的厨房,见识了摄影师给顶着冰淇淋的苹果派拍照有多费劲,因为冰淇淋总是在融化,必须用牙签从后支撑;一旦出现融化的迹象,就必须马上更换新的冰淇淋。
目睹厨房里那些堆成山的食物让我头晕目眩。虽然我们家不会饿肚子,但我外婆老是煮些廉价腿肉和廉价猪肉条,而且她还习惯在你用叉子把第一口食物送到嘴边时念叨:“你可得好好品尝,这是一磅四十一美分的!”于是我总觉得自己吃的不是星期日特制烤肉而是一块块硬币。
04
我的老板
“我对每一件事都很感兴趣。”这些话空洞单调,像一片片木头硬币落在杰·希的办公桌上。
“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杰·希的语调有些刻薄,“在杂志社的这一个月,只要你卷起袖子好好干,你能学到不少东西。在你之前的那个女孩,从来不浪费时间看什么时装展。离开这以后,人家直接进了《时代》杂志!”
“天哪!”我的语气还是那么要死不活的,“平步青云啊!”
“当然了,你还有一年才大学毕业,” 杰·希的语气稍微温和了点,“你毕业以后想做什么呢?”
我原先一直以为自己计划拿高额奖学金去读研究生,或者拿助学金去欧洲各国游学;后来我又觉得将来会当大学教授,出版自己的诗集;又或者边写诗边当个编辑。这些人生规划我经常张嘴就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听到自己嘟嚷了这么一句。听到自己这么说,我十分震惊;因为刚说出口,我就知道这是实话。
这句听起来是实话,而且我也承认它是真的。这就好比有个老是在你家门口晃荡的莫名其妙的人,突然敲开门自我介绍是你亲爹,而你和他也确实长相酷似,于是你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你亲爹,而那个多年来你一直叫爹的家伙其实是个假货。
“我真的不知道。”
“你这样将来肯定一事无成,” 杰·希顿了一下,“你会说哪几门外语?”
“嗯,我想我能读懂一点法语,而且我一直想学德语。”话说这五年来我总是告诉别人我一直想学德语。
我妈妈在美国长大,小时候却说德语,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在学校就为这老被其他孩子扔石头。在我九岁时就去世的父亲也说德语,他的老家是一个狂躁阴郁的小村子,坐落在德国普鲁士的黑暗核心地带。我最小的弟弟当时参加“国际生活居留实验”项目[5],住在柏林,德语说得跟母语一样流利。
不过我没有告诉别人的是,每次我一拿起德语词典或者德语书,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黑乎乎、棘铁丝似的字母,我的心智就像蛤蚌壳一样紧紧关闭了。
“我一直想进入出版业工作,”我努力想找到一根救命绳索,好牵着自己重新变回以前那个光彩照人的自我推销员。“我想我应该会去一些出版社申请职位。”
“那你得好好学学法语和德语了,” 杰·希毫不留情地说,“而且最好也学学其他外语,比如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要是能学点俄语就更好了。每年六月毕业季,成百上千的女孩都跑来纽约,梦想着当编辑。要想吃这行饭,你就得证明自己不是个庸才。我看你最好还是多学点外语吧。”
杰·希递给我一摞稿件,语气比刚才又和蔼多了。那个早上剩下的时间,我都用来读稿并把我对这些稿件的意见打在粉红色的办公室通告纸上,然后把通告纸送到指导贝茨的编辑的办公室,好让贝茨第二天来的时候能读到。杰·希不时打断我,告诉我些实用的东西或者聊些办公室传闻。
那天中午杰·希预备和一男一女两个作家一起吃午餐。那位男作家刚刚把六个短篇卖给了《纽约客》,另外六个短篇卖给了杰·希。这让我很吃惊,因为我不知道原来杂志社还能半打半打地买文章,而且那六篇文章的稿酬总额简直让我目瞪口呆。杰·希告诉我,这顿饭她得格外小心,因为那位女作家也为杂志社写稿,但是《纽约客》从来没买过她的文章,而过去五年间杰·希也只买下她的一篇文章。一方面,杰·希要对更为知名的男作家阿谀奉承,另一方面她也不能冷落伤害了那位名气略逊一筹的女作家。
当她办公室墙上的法国挂钟里的小天使上下扑棱着翅膀、举起镀金小喇叭送到嘴边、一连吹出十二个音符后,杰·希告诉我今天干的活儿够多了,我可以下班去参加《仕女时光》的午餐会和电影首映礼了。她也希望明天能看见我光彩照人地早早出现在办公室。
她迅速地在浅紫色上衣外面加上一件西装外套,戴上缀着紫丁香假花的帽子,简单地补了些妆粉,推了推厚厚的眼镜。她看起来丑极了,但又非常聪明利落。离开办公室前,她用戴着浅紫色手套的手拍了拍我的肩:“别让这邪恶的城市征服了你。”
我在旋转椅里静坐了一会,想着杰·希的话。我试着想象哪天等我成了著名编辑艾·格,我也坐在一个摆满了罐装塑料植物和非洲堇的办公室里,每天我的秘书都得来浇花弄草。我真希望有个像杰·希这样的妈妈,那我就知道行止进退了。
以上段落选自《钟形罩》
【书名】钟形罩 (Bell Jar)
【作者】[美] 西尔维娅·普拉斯 (Sylvia Plath)
【译者】黄园园
了解这本书更多内容
https://read.douban.com/ebook/24367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