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座（三）

或许她并不乐意被让座。西方的老人都希望与年轻人被一视同仁地对待，以示自己仍然身强体健。同样的，对待弱势群体最好的办法难道不是“一视同仁”吗？他们强烈的自尊心一旦捕捉到一丝丝同情，立即立起栅栏将他人隔绝在外，或像豪猪一般竖起倒刺。想起自己的奶奶迟迟不愿意退休，家里的家务事一概包揽不许外人插手，影致又犹豫起来。她会不会觉得惆怅呢？就像影致这个年纪被小屁孩儿们喊阿姨的那种惆怅？

影致闭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勇气吸进心里去。就像一个士兵上战场——为了国家的荣誉和人民的幸福，逃兵总是不受待见的。虽然几乎所有活动和比赛，甚至是上课回答问题，她总是逃避的那一个，但让座可不能与之相提并论，这关系到基本的品德问题。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清了清发哑的嗓子，装作伸懒腰的样子撑起身来，跨过一步轻轻拍了一下老太太的肩膀。

“奶奶，您坐那儿吧。”

虽然已经尽量提高了音量，但在公交广告声、暴雨声和车内外人声的嘈杂中，她的声音像一滴水滴入了大海，渺无踪影了。

那老太太回过头，不知是没有听到还是没有听懂，一脸疑问地看着她。影致觉得脸上烧得火热，杵在车中央尴尬得紧，赶紧凑过去重复了一遍，又指了指自己的位置。幸好她那半个身子大的包搁在了位置上，不然怕是早被人抢着坐了。

老太太似乎明白了，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对着她连连摆手：“我不坐我不坐，你坐你坐。”影致的脸烧得更厉害了，又连连劝了两回，但无奈没有伶牙俐齿，就只能像复读机一般重复着那一句话。

“哎，我坐个几站就下车的，看你楞个大的包儿站着多累的，还是你坐。”

影致觉得如果再拗下去，自己就变成硬要扶路人老太太过马路的小学生了，十万分尴尬地向老太太欠了欠身子，重新回位置上坐了下来。

从后座的几个中学生那似乎传来几声窃笑。“该不会是在笑我吧。”影致郁闷地瞥了一眼，暗自打定主意接下来即便上车的全是老人，也不管他了。

果真四站之后，那老太太下了车，还回头对她挥手笑了笑。影致突然觉得，心里没有那么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