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阵恶寒中醒来,浑身湿淋淋的,女人们的声音环绕在耳边,那种说话的口音令他有些诧异。他努力想睁开眼看一看,无奈视力所及之处一片朦胧。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过是个襁褓中婴孩,而周围的人群中,有一个是自己的母亲。
他听懂了人们的话语,有人用一床破毯子将他裹起,开始了逃亡之路。
他生于一个奴隶之家,逃亡并没有给他和他的家人带来自由,相反,更加速了灭顶之灾,在这群逃亡的奴隶中,除了刚出生的婴孩,所有的男丁全部被屠杀殆尽,只留下了女人们在无尽的绝望中。
制造这场大屠杀的,人称“泰坦”,他很诧异,这和神话中的泰坦又有什么关系,但随着他逐渐长大,他才知道这个世上并无神话,更无人们所信仰的神,也无宗教。他们所说的泰坦,不过是另一种智慧生物,身形高大,像蜘蛛一样拥有六条手臂,还拥有绝对高于人类的知识储备和科技,而人类,仅仅只是泰坦圈养的牲畜和奴隶罢了。
人类和他想象中有所不同,与他的记忆中有着很大差距,但他为之诧异的是,人类的语言竟然高度统一,是他记忆中的汉语。
人类不见得会写汉字,却会流利的用汉语来交流,每当人们说话的时候,泰坦脸上会浮现出一丝不屑。在他诞生五年之后,他逐步开始听学泰坦的语言,很快,这门难度远低于汉语的语言被他刻进了脑海里,不过,他并未展示他的语言天分,仍一门心思地装傻充愣。
他的母亲和姐姐们都叫他“傻子”,因为他的确很傻,总想着拿两根小木棍来夹着食物才肯吃,总想着让水流过石块砂砾才肯喝,而且他说话的习惯和口音总和大家不同,就像个傻子说话不畅一般。
大家很照拂他,对于一个人畜无害的傻子,总能赢得更多同情心。
他就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了下来。
在这个世界里,人们虽说着口音怪异的汉语,但没人能把他写下来,人们对泰坦的语言大多一脸懵,他则悄悄地一笔一划将泰坦的语言用汉语翻译过来,用石块刻进隐秘的山洞里,无人知晓。就算有小伙伴无意间发现了,也只会嗤之以鼻:这个傻子又在乱画了。
傻就傻吧,傻才能好好地活着,人类一笑了之,泰坦更懒得搭理他,甚至是当着他的面聊天,即使聊的是机密,也懒得躲开他这个傻子。
多年之后,他终于从泰坦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了这个世界的心脏所在——
人类称之为“圣城”,所在地不祥,只知道去了圣城的人从没回来过,人们总在安慰自己,那些有机会去圣城的人,一定是去享福了!
享福?他不这么认为。在他的眼中,如果把泰坦比作记忆中的人类,那么现在的人类不过就是泰坦圈养的牲畜,和当初的猪牛羊差不多。所谓圣城就是泰坦集中居住的城市,送进城的人类若不是成为了泰坦的奴隶或宠物,就断然是被送进了屠宰场,因为住在那里的泰坦,就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生物,以智慧著称,自命为世界的霸主。
霸主,他冷冷一笑,恐龙和人类也曾自命世界的霸主,最后还不是一样灭绝了。
但他现在活着,以另一种智慧生物的形态活着,他们也自命为“人类”,但只有他知道,此人类非彼人类,只是他把这些话都藏在了心底,从不言明。
在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这里的人类已经学会了用汉语说话,只是不会写字,这说明有人在他之前教会了这些生物说话,但碍于人类处于食物链末端的身份,没有教他们写字罢了——那是自然,泰坦是霸主,当然希望人类永远无知下去,这样才能像牲口一样生存着。
人类想要改变现状,就必须毁灭泰坦,才能让人类坐稳生存的制高点。
但要想毁灭泰坦又谈何容易,他心里十分清楚,当年中华民族推翻了封建王朝,都花了若干年的时间去改变人们的奴性思维,对于现在的人类而言,更难。
人们对于圣城都抱有希望,但是又没人愿意自告奋勇地去。
就好像当年人人都憧憬西方极乐净土,却没有人愿意上西天一样,那个愿意上西天的人一定是个傻子。
对,他还真就是个傻子。
圣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夸张,他们的科技不过才刚刚起步,比人类大毁灭之前差远了,只局限于:有车,有铁轨,有移动电话,有电视和最基础的网络,就连泰坦之间打仗,都还局限于冷兵器战争。
他们知道用蒸汽来发电,知道用火来烧水,却没有制造过任何一种高科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他们就真像穿越剧里的一群远古泰坦之神来到了科技时代,却仍旧执着于冷兵器战争一样,一点点的高科技,就足以将他们摧毁殆尽。
他仿佛看到了希望,人类的翻身有望了,但在此之前,他还有许多的准备工作。
作为一个“勉强”听得懂泰坦语的奴隶,泰坦们很爱使唤他干这干那,一会儿是端茶送水,一会儿是打扫清洁,一会儿是搬运东西,他就这样在圣城里溜达着。直到有一天,泰坦们大概是觉得终于把他养肥了,可以作为两脚羊宰掉端上桌了,于是把他带进了圣城的心脏。
那就像一座城堡,整个圣城里科技含量最高的地方,处处布满了摄像头,一举一动都处于泰坦的监视之下,有管家带着他们所有待宰的人群进了城堡,将他们送上生产的流水线。
他静静看着那正在启动中的流水线,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难道圣城的心脏——这座城堡,就是他一直想找的地方?
他抬眼往摄像头望过去,他也不确定这个摄像头是否带有语音识别的功能,但是,试一试,又如何?
左右的泰坦已经在催他了,流水线已经启动完毕,那绞肉的铡刀已经在“哐哐”作响——
“普罗米修斯?”
多年以来,他从没提到过这个名字,也从没用如此正统的汉语口音说过话。
整个城堡立即陷入了黑暗,就连整个圣城的供电系统都被切断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立于这个房间内所有的泰坦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进了仍在运转的流水线上,只留下了他一个人,浑身粘满了泰坦的血迹。
摄像头的支架从天花板上摇了下来,这个摄像头就像只眼睛一般盯着他:
“口令?”
“普罗米修斯。”
“编号?”
“我是你的设计者,东八区,星火。”
流水线的运转停下了,这个房间里亮起了耀眼的灯光,仿佛是聚光灯一般。
“你是第一个来到我面前的‘星火’,我等你很久了。”
普罗米修斯是一束光,一束电波,是人类大毁灭之前,向浩瀚宇宙的最后求援,它带着七十亿人的希望冲破大气层,飞向了未知的宇宙。
它到底在宇宙中飞了多久,他并不知道;现在他们所在的星球距离地球有多远,他也不知道。作为第一个找到普罗米修斯的星火,他决定坐下来听一听这漫长的过程。
“在地球大毁灭之前,我们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把七十亿地球人的记忆和DNA读入了人工智能数据库,你普罗米修斯的名字,是我起的。
“人工智能最终以电波的形式,将我们七十亿人的数据带走,逃离毁灭的地球,从此游荡在未知宇宙中。然而在此之前,我们并没有把握能找到可以接纳这束电波的科技星球,更没有把握找到能够容纳七十亿人记忆和DNA的宿主,所以,普罗米修斯,我要你给我上述的答案,我需要知道这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平静,眼前的一切,他早有预见,现在他只是需要普罗米修斯给他确切的答案。
“我作为一束电波,在茫茫宇宙中飞行了一千多年,才终于被这里的仪器捕获到,从此在他们的系统里躲藏了起来。但泰坦的科技发展很慢,他们花了差不多五百年的时间,才从工业起步逐渐进入科技时代,但你也看见了,即使经历了五百年的时间,他们的科技也不过如此。”
“可为何你没有选择泰坦作为我们的宿主,反而选择了被奴役的人呢?”
普罗米修斯沉默了很久。
“五百多年以来,从我这里释放出去的星火很多,你并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起初,我的确选择了泰坦作为星火的宿主,但是,这些星火最后都被扼杀掉,因为泰坦有自己的文明,而且已经根深蒂固,寥寥的星火在泰坦之中就像颠覆者一般,这从根本上将会动摇泰坦的文明,所以,刻于泰坦的星火,最终都被扼杀掉了,没有一个能长大成人。
“后来,我选择了现在的人类,他们没有自己的文化,甚至连语言都没有,但是,他们在逐渐地成长。这几百年来,有两百多个星火刻入他们的大脑,然后,他们有了现在的语言,如你所见。”
他自然了解人们的语言状况,即使是很小的小孩子,他们也能跟着父母牙牙学语,很快,不需要文字的教授,他们自然就学会了。
“汉语,是这两百多位星火口口相传教会的吗?”
“大概是吧。”
“为什么会是汉语?”
“因为汉语的语言系统太难,泰坦学不会,人类却能学会。但是,这两百多个星火虽然完成了语言的传播,却没能走到我的面前来,因此,人类,就此也停滞不前了。”
普罗米修斯的机器在轰鸣声中运转,仿佛是在沉默中思考,好久才再次开口道:
“现在你来了,是时候把文字传扬出去,有了文字,科技才能被记录和传播,别忘了,七十亿同胞还在系统里等待着重生呢!只有把世界从泰坦的手中夺过来,人类才会过上从前的日子!”
“我会的,”他点了点头,“我是星火计划的发起人之一,我自然清楚需要经历的过程。只是,时至今日,我才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普通米修斯的轰鸣声减弱了,“请讲。”
他在聚光灯下来回地踱步,仿佛是在思考这个神秘的问题,好久,他才开口说道:“如果当初,地球没有毁灭,人类也还存在,但我们却遭遇外星高科技生物的侵入,我们会怎么办?”
“反抗,为自己的家园而战。”
“那现在我们算不算侵入泰坦的外星生物?”
这个问题,普罗米修斯的确不曾思考过,在它的指令中,没有“入侵”这个词,只有“星火”这个庞大的计划。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自我解嘲地笑了,也罢,和一个人工智能俩讨论这个问题,怎么可能得到结果?人工智能没有情感,自然不会明白他的所思所想。
“但是,星火计划要继续执行,毁灭泰坦势在必行,当七十亿星火全部释放的时候,这个星球被奴役的人类,便会彻底变回当初地球上的霸主。拥有高智商高科技的霸主,难道还怕现在的泰坦?”
“成为霸主,就必须毁灭之前的霸主,是吗?”
他的这个问题自然得不到答案,因为普罗米修斯不具备思考这类问题的程序。
当他转身走出城堡的时候,一切都将变得不一样,星火计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越来越多的星火从普罗米修斯的系统中被释放出来,投身于人类的复兴运动当中去,把这个世界弱肉强食的道理贯彻到底。
世界,终将是强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