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动沙丘

今天你突然不见了。我努力回想昨天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到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清晨的时候,我走进植物园的温室玻璃房找你。这是我们常来的地方,我总说我们应该躲开管理员在这里过夜,晚上透过玻璃屋顶看星星。可是今天你不在这里。有一个老爷爷坐在我们经常坐的那条椅子上,我就只好坐在一旁。

我取下眼镜,玻璃房里又暖又湿,眼镜上又布满了水气。平时你总在我取下眼镜的时候趁机亲我,这回你没有及时出现。

玻璃房里开满了花,我听到她们在窃窃私语和你有关的内容。一朵红色的玫瑰花说:“听说他不见了,去了一个比玻璃房还要温暖的地方。”一朵蓝色的不知名的花说:“他还曾经给我写过小说哩。” 一朵白色的百合说:“那才不是你,据说他喜欢的是一朵会走路的花,实在是太奇怪了。”一朵橘色的大丽花说:“不奇怪,两条腿的花多了去了,不像我们每一朵都很独特。”花儿说的话都没什么逻辑,听的我心烦。

植物园里有一棵树叶很奇怪的树,上面都是细细的绒毛,每次路过的时候你都要忍不住要伸手去摸,我就打你的手:“破坏植物!”我走到这棵树面前,呆呆的站了一会儿。我也忍不住想悄悄摸一下,摸起来像缎带一样,感觉好舒服。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树上有个树洞,我们曾经对着这个树洞说了好多悄悄话。我不禁好奇的把耳朵贴向树洞,不知道能不能听到我们曾经说的秘密。我先是听到了一些嗡嗡的声音,像信号不好收音机一样。过了一会儿,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声音,起初刺啦刺啦的,渐渐的就稳定了下来。你说了好多让我不好意思的话,听的我脸颊发烫。原来你有这么多流氓的想法,我都快忘记了。可是这些只是你的回音,没法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从树底下钻出了一只小松鼠,它跑到我脚边抱起一只松果,抬起头,我对上了它的目光:“你知道我的朋友去哪了吗?”

它说:“冬天要来了,你的朋友也得为冬眠做准备。”

我走出植物园,想起昨天下午我好像还和你坐在江边聊天,当时天气很暖和。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很冷,江水甚至结了冰。

我在江边的报刊亭买了一份报纸,我和卖报纸的人说:“我的朋友失踪了”。“那恭喜你了。”他睡眼朦胧的嘟哝着。我瞪了他一眼,拿走报纸从江边的台阶走到冰上,一边看报纸一边慢吞吞的走向江对岸。报纸上刊登了昨天的新闻,昨天有三个人不幸落水,身份不明。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你。我看向脚下的冰面,冰面底下果然一个人盯着我,使劲捶着冰面。我们俩面面相觑。

不是你的脸。

我继续往前走,又遇到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比较惨,他在水中已经不动了。不过这也不是你。说不定你已经像玻璃房里的花儿说的那样,顺流而下到达赤道附近的水域了,我心想。

直到我走到江对岸也没有遇到你,于是我又反过来往回走。直到一只乌鸦在我头上盘旋,大声嘲笑我:“你在找一条鱼吗?”

我气的朝它扔冰块,可是它立刻飞走了。我灰溜溜的上了岸,这时已经是下午了。我来到了城里最高的大厦,乘上观光电梯。电梯的按钮争先恐后的和我说话。“你今天气色很好看”“你的朋友,他好像来过这一层” “不,他来的明明是我这一层”“你有一次生气的时候来过这一层,他都没有跟着你”“他偷偷来过这一层,没有带你去”我在他们的争吵声中默默的按下顶层的按钮。

我站在顶层的玻璃窗前,好高。你曾经和我说你很怕从高处坠落,经常会做这样的噩梦。我安慰你说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保护你,直到人类灭亡。

我在下午的光线下俯视着整个城市,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街道,像一个活人的血管和神经一样。我用目光走遍了所有的大街小巷,可是都没有你的踪影。我觉得这件事一点也不公平,那么许许多多无关的人竟和我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偏偏你却不在这里。我甚至怀疑整个世界都参与了这个阴谋,帮你藏了起来。大家都各自怀揣着鬼胎,只有我蒙在鼓里。我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想明白,只好放弃。

我下楼的时候一定脸板着厉害,电梯的按钮都吓的不敢出声了。

我走出门,已经是黄昏了,我低着头走着,盯着我自己长长的影子。突然又有两条长长的影子从后面出现了。我回头看去,是两只狗。一只白色的狗,一只黑色的狗。白色的狗和我说:“我遇到了你的朋友,他对我很友善,他抚摸我的皮毛,和我说了很多话,还带我去游泳。”于是我也想起了很多和你在一起时开心的经历,我好想和它聊起你,问问你去哪了。不过这只狗太欢快了,不听我和他说话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黑色的狗却和我说:“我也遇到了你的朋友。他很沉默,一言不发,只是悲伤的看着我。”我捂住耳朵说:“我不相信你!” 就快步地走开了,可他就紧紧跟在我的身后,硬是跟着我走了好几条街也不离开。我累得蹲下身来,轻轻的喘着气。只见他的皮毛黑的泛着蓝光,像黑色的丝绒,我不知不觉的便想伸手抚摸。一抚摸到柔软的皮毛,我就想起了所有你让我难过又心疼的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流了下来。他舔舔我的手安慰我,又善解人意的让我趴在他的背上休息。我伸手搂他的脖颈,他就向前慢慢走起来,然后变成小跑,越跑越快。

我们的影子在黄昏里越拖越长,直到城市从我们四周彻底消失了。而黄昏的橙黄色光线似乎吞没了一切,化作了裹着黄沙的风,我在这愈加温暖的风中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一个人躺在沙漠之中了。

我隐隐听到了远处的驼铃声,渐渐的又远了,又好像听到了什么动物沉重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过了一会儿又回归了寂静。最后一缕日光消失了。点点的星光浮现了出来,一闪一闪的,像许多眼睛。你的眼睛会不会也藏在这些眼睛中间偷偷的注视着我呢?

月亮从东边升起来了,星星就淡去了。那是一轮又圆又亮的月亮,看起来就像是一面巨大的表盘一样。月光下的沙漠变成了银白色的。我缓缓的坐起身看着月光下的移动沙丘,他们慢吞吞的挪动着,每挪动一步,细细的沙子就四处飞舞,沙丘就在风的作用下不断改变着面貌。

我仔细的眯起眼睛,看到月亮升起来的沙丘尽头似乎出来了一个人影。这个人越走越近,不一会儿就来到了我的面前。

是你。

我一下子跳起来朝你跑过去,想要和你说话,或者和你打一架。可是你却把一只手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说话。我只好愣愣的停在你面前,感觉有些尴尬。

虽然我们昨天还见过面,但是今天你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在月光下,你的脸看起来熟悉又陌生,似乎慢慢的起了什么变化。你并没有什么表情,可我似乎读出了好多不同的情感,喜悦中交织着惊讶,一会儿浮现出疑惑,一会儿又掺杂了愧疚和无奈,这些情感变得越来越激动,越来越复杂,甚至表现的有点愤怒。

我有些担忧,感觉你可能生病了。不禁伸手去碰你的脸,呀!好烫。不过在我的触碰下这些表情就渐渐的安静下来了。我想拉你和我走,可是你就像长在那里了一样一动不动。

我觉得你好像不会和我回城里了。

你现在看起来只是又疲惫又悲伤,和平时晚上睡不着的样子差不多。可能你的脸变得太烫了,你的五官几乎看起来要在风中溶解了,像背后的沙丘一样,变得时而熟悉,时而陌生,时而是你的脸,时而像是我今天遇到的路人,时而又变成了完全的陌生人。最后我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面目不清的你。

你极其温柔的摸了摸我的头顶。可是我的内心还是无比的失望——我原本以为你会给我一个吻,或者是一个拥抱,其实我非常想要一个拥抱。可是你就这样头也不回的朝着月亮的方向走了。我默默的跟着你走了一段路,然后突然又停了下来,你就消失在沙丘后面了。

我原地静静的躺下,待了一整晚,等到天亮的时候,曙光中出现了一条细细的白色的石子路,我沿着那条路回到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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