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成了公众人物

收到某知名小说网站邮件,大概是无差别群发,我无从得知,写到:写字者在公众场所需注意言行举止,因为负着社会责任。云云....

我下意识地低头,打量已月余没洗的破洞牛仔裤;对镜子看布满上下五千年印记的脸;回忆自己两个月里唯一一次下楼。

是晚上,我去小区楼下,看两个老婆婆打架。她俩吵得我无法对着窗口发呆,像凭空闪出的雷电,在我脑子里扯断了有可能出现的写作构思。

很不高兴地下来。一看,只见衣衫如我般不讲究的两位老人,为着争垃圾桶里的几个易拉罐,推搡吵闹。我的不快消失殆尽,伪作家写东西多么渺小。

我忽然想起女友父亲的劝慰:说我本应如日中天的时候,不能一事无成。他说对了啊,我怎么能为写东西而自矜呢?我本是个俗人,希望过得稳定。

我该内省,克服写作者的迂腐,获得强韧的生存力量。面对眼前的老婆婆,我发现了比写东西伟大的事——她们在为环保而不顾后果地争斗。

我被她们感动了。我是个爱哭的人,我能怎么办呢?我想了想,抽完两支烟,含泪折身,赶紧上楼,拎下来一大袋亲手捏扁的啤酒罐。

我捂着鼻子,蹲在垃圾桶边,细致数了,均分给她俩。她们顾不上和我说话,怕我反悔似的,慌忙火急,5秒钟左右,250个易拉罐不见了。

她们这才抬头,认真地看了看我。我拢了拢及肩的头发,蹲在旁边。好让她们看清,我不是她们口中的“姑娘”,并苦苦思索,她们瞧我的目光为何如此怪异。就像是在女友父亲的院子里,我也是如此动作。唯一的区别是,女友父亲怪异地瞥完我一眼,在得知我的收入工作汇报后,他悲哀地,甚至含着悲愤低头,没再看我。我很不安,我希望能够让女友父亲高兴。

老婆婆们看我蹲那儿不说话,嘟囔着:怕是个憨头吧……拖着袋子走了。

我躺回床上,我有些后悔,来回摩挲着肚子,安慰肚子。因为接下来几天的早餐钱,被我送人了。又想,反正我在节食,况且,也在当掉“万国飞行员手表”以及丢工作后,养成了不吃早餐的好习惯。

想来还有件事,几个月前,我为了写一个故事场景,向素未谋面的女孩打听,现在流行什么女士内衣。女孩很友善,估计知道我单身,急忙搜罗资料,发给我图片。怕我不懂,又拍了照片给我。

说完感激的话,我开始研究内衣的款式、结构、花纹、质地。看懂后,才发现,最后几张照片,是女孩本人穿着内衣。我很羞愧,没第一时间注意到。

这次收到小说网站邮件,我参照以上言行,诚惶诚恐地想,我算是检点的么。

几秒钟的欣欣然后,我感到脸红耳热,被自己吓到了,我竟然如此在意被认可,也为我既没能力写出具影响力的作品,亦无影响他人之人格魅力,且是个一事无成、泯然于大众的卑微的人。而且,对那位女孩给予的帮助,我亦无以为报,甚至后知后觉地想,她性感与否。太不尊重别人了。

我实在羞愧难当。

为这种羞愧,我花一个月酝酿足了情绪。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花了一个半小时,跑了个6.66公里。我喘息着回家,在街边花坛,顺手扶了一把骑自行车的女孩,阻止她向马路中间冲。

大概是我喘得太响,那女孩不乐意,大声嚷了句:干嘛呀。我甩了甩头发,不小心闻见她身上的香水味。我想,晚上不用宵夜了。我把她的话当作“谢谢”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我有点不适宜的憋屈感,便逃离自行车女孩。掏出手机,打开,想着,给什么人打个电话吧,发个干巴巴的短信也成。通讯录里,从A打头的姓氏,翻到Z,又从Z到A。没合适的人,因为没有理由打扰别人,他们很久没联系过我了。

打给女友,或者发个微信给她?正是我的晚上七点四十,女友应该刚起床不久。她估计才吃完早餐,准备出门。发信息,打电话都不太方便。

女友还没和她男朋友分开,我怎么亲手给她制造麻烦呢?她在那段准备结束的关系里,像个苦囚徒,多不易,多么让我心疼而外伤心欲绝。她有那么多暂时不能与那个男人分开的理由……我不能有一丝委屈,不能让已经很难的她再添苦恼。不行,我不能联系她。有点怪自己了,不带手机跑步多好,即便想听她的声音,没办法联系,想想,也就忘了。

我忘性大。经常不记得前女友,或者那些把我不当回事的人的名字。这算未老先衰的现实,还是“为你写诗”的浪漫。我不清楚。

随后我就忘了女友电话的事。只记得自责不该带手机。可我在穿过两个人行横道后,着实后悔了。还是带着手机好。

因为我打开了手机钱包,我很开心,里面的余额够买两瓶150毫升的二锅头。

这下,我在开心之余略有些烦,为怎么花钱而苦。尽管我有时也希望经常能这么着,为该怎么花钱而恼。唉……我毕竟是个俗人。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那位漂亮老板娘的超市花钱。她卖的二锅头酒,总比其他两家便宜三块钱。而且,她老是夸我长得好看,像个姑娘。他男人说我像陈奕迅。每次我都很开心,傻傻地冲他们笑。我不擅长对陌生人表达,也不善于接受这样的善意。

但我会安静地笑,就仿佛想某些人与事一样安静。安静得像个憨头。女友要是看见这话,该揭露我了。

我沉默寡言,在她面前却滔滔不绝:说过去,说未来,读书给她听,喉头时常打结哽住,眼泪扑簌簌的。她说我,像个姑娘,说我离不开她。起初,她说就喜欢我笨嘴笨舌,喜欢我简单......

如今,我很羞愧,说的话那么多,那么杂,还严肃得把幽默挤的没有空间了,我说得太多,多到她听着听着就睡了。

不过,那不是她不愿意听我说话,她是太辛苦了。要周旋那个男人,要为期许的未来劳心劳力,要爱她的孩子。她说,她会一直陪伴我,我相信。

我曾在夜晚迷了路,高一脚低一脚,在落难的枯枝败叶间彷徨失措。她一次又一次赶来,她不嫌弃我酸腐的眼泪。她扶着我走。她说,她知道我的孤寂,希望能点亮我。她还说,她对情感不怎么需求。而我却相反,自己感情丰富不说,还特别需求。

唉,她对我太好了。不需求情感,却对我很好。人说,心无孤寂,才有力量。大约我的心太瘦弱了,没什么力量。

其实,我不能给她添负担。我完全可以一个人待着,不闷,也不用点亮。我如果是蜡烛,那也是一根不需要燃点便可能自亮的蜡烛,我心里藏着莫名其妙的微光。我只是没有蜡芯了。但是,一想起她所付出的努力,我就哭了,也忘了自己到底是不是蜡烛了。我是什么呢?

我毕竟是个庸俗的人,忘了我的困惑,为怎么花钱而苦恼也不记得了。趋向善意,像本能一样,我径自走进那位老板娘的店里。我能清晰记得别人对我的好,不好的,我只有个模糊感知似的浅印象。我似乎很幸运,没人伤害过我。

买酒时,我的视线在“公众人物”邮件,和“手机钱包”之间徘徊。随后,我开心地买了一瓶酒,喝完了。果然有用,躺在陷入黑暗的房间地板上,我敢于再次读那封我成了个“公众人物”的邮件。

我想把这邮件当作笑话转述给女友。于是,我敢于温习一遍她发的信息:我坚信我们会在一起,我别无他求,你健康就好。你内心深处的伤,你的不堪和你的使命,我一并接纳。你离不开我的。我是个爷们......会点亮你。

“你离不开我的”,这句,我万分赞同。可能是该死的酒精作梗,又或者是写字的酸腐潮涌。

我忽然想起了她爸说的大实话,我同意她父亲的说法,也痛恨自己一事无成。这么想着,一个叫做“自尊”的玩意儿在心头左攻右突。

我的善良被酒精冻僵了。我蓦然想:她是在和我说话,表达情感呢,她应该站在她自己的角度来表达啊,怎么说出了我的心里话呢?

我有种被拿住软肋的惶恐,就像是被“公众人物”似的。不过,我也担心她暴露了,被男友发现了。我焦急不安,又扑簌流泪,自私地不管她方便与否,鼓足勇气发邮件给她。

我说:我若是你,绝不会甘于在那所囚牢里生活,我早不管不顾离开他了。我不会如你一般自轻自贱。如果我舍不开你,是你忽视我感受的理由,抱歉,我不能放弃我仅有的自尊,来成全我们的爱。

发出后,我难得地记忆深刻起来,想起我可能是个“公众人物”,想起那些怪异的眼神,想着她冒着风险为我做的一切,我脸颊发烫,只好扇了扇自己的脸。幸亏不疼。

她语气凄切地回,我在你眼里是如此真实的不堪么?这回,我没有哭,胃里有蝴蝶飞舞。我毫不犹豫地回道:没有人比我不堪。选择无对错,都将面临背后的苦楚。

她说,我被最信任的人将隐藏的伤疤,扯开了,血淋淋的。我的言行太邪恶了,我怎能再写东西,怎能否认我证据确凿的卑微?我甚至一不小心可能成为公众人物。我不能害人。

我想,我得找寻自我。我关在屋子里,翻了个伟大的面,直挺挺地抱着地板。我要不要再去买一瓶酒喝,还是买两瓶,第二瓶的钱从哪儿来?这都是问题。关于钱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有。

问题叫人迷惘。

我抓住衣柜的门,和酒精打了一个注定失败的仗,在第三次站不起来的瞬间,我带着手机摔回地板。

我摁亮手机,手机用发光的时间数字刺我的眼:此刻,是我的凌晨两点,她的白天,但是我忘了该是白天几点了。

我模糊地瞥见窗口的月光下,桌角明信片上的字游动,发出幽冷的蓝光。我有个庸俗的的闪念:尽可能赚点钱,下次去西藏时不要超过上次的狼狈。还有,我想去卫生间吐出来,顺便在镜子里看看,自己到底是谁?

手机理所当然地砸在鼻梁上,失去意识前的刹那之间,我荒谬地觉得:次日醒来,我将遗忘。我永远不会成为公众人物,我继续在落叶翩然的路上遇见秋日第一缕晚霞,亲手将易拉罐递给争吵的人,偷偷后悔.......一切都会回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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