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正月十六日下午六点,父亲告别他的亲人们闭上了眼睛,享年77岁。从那时到现在,倏忽之间,已经八年。
父亲过世后的八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挂念,也无时无刻不在思索。他的言行举止,他的性格品行;他的大度和豁达,他的无奈和悲凉;他的老农民式的局限,他的知识分子般的孤傲,一切,都像一本看似单薄平淡却很厚重丰富的书,看不透、读不懂、弄不清、说不尽。
在父亲去世八周年之际,截取父亲喜爱读书的一个简单侧面,感叹父亲的过往,缅怀父亲的一切,算是为人子的我,在这样一个特殊日子,一种特殊的纪念。
中途辍学的父亲。
父亲是1935年出生,可以说生于兵荒马乱、长于艰难时世。1950年15岁作为“大龄青年”进入保宁庵学校上学,小学毕业后因为家贫无法继续读书,就在江庄乡公所(相当于公社下面的生产大队)从事准公务员性质的财粮工作,终因政治运动的颠簸而在家务农。
不过,作为老高小的父亲,在农村算是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也正因如此,才有胸襟和毅力引导我们兄弟几个包括子侄辈们通过高考改变着命运,也才有乡里乡亲愿意在遇到各种纠纷和矛盾时,求助父亲这个明白人去排解去说开。
爱好读书的父亲。
天性使然,父亲极其喜欢读书;至今,我的身上还是忠实地流淌着这种血液。即使农忙时节,父亲也会见缝插针随时随地捧着书自得其乐;即使极为困顿的时代,父亲也是四处在乡间搜刮着交换着各种书籍。
甚至,对于母亲“你都几十岁了还看啥书啊,是想考大学不是”的嗔怪并不理会;甚至,我的第一桶金、第二乃至第N桶金,就是残破不堪的《三国演义》、只有下册的《红楼梦》、几本薄薄的现代京剧剧本。
不耻下问的父亲。
印象特别深刻,是我大学第二年寒假回家,闲暇时间和他独处,他没有唠叨着说些关心关爱等等话语,而是小心翼翼、像小学生一样恭敬地问着:薛刚反唐、薛仁贵征东、薛丁山征西都是真事?他们是亲戚?一下子真把我问住了。
回到学校我就埋在了图书馆穷根求源,暑假再回家时说给父亲听:薛仁贵即薛礼,确有征东(高丽)之举;薛丁山,实乃薛仁贵之子薛讷;薛刚却是假托薛丁山第三子之名,率领各路人马反抗武则天,最终恢复李唐王朝。而薛平贵与王宝钏,纯属历史与戏曲综合的虚构人物。父亲听了,竟然有小学生在老师释解下恍然大悟的可爱。
喜欢显摆的父亲。
有时候,父亲其实挺气人。本来,我在学习工作上有哪些成绩或者进展比如发表论文、得了奖项、换了工作、升了职级,告诉他是想让他分享快乐一起高兴,这下子他会说的满世界都知道,最常见的一个口头语就是“我那三个娃儿……”
加之我母亲煽风点火式的凑趣,“嘿,木咋,你那庙里就没有癞和尚?”,两个平时吵吵闹闹一辈子的人,就在宣扬儿女们的光辉业绩时找到了平衡点,相互陶醉着享受着……尽管日子艰难,他们乐此不疲,正像母亲那句农村的俗语“驴屎蛋外面光,不知里面咋心慌。”
外表儒雅的父亲。
实际上,父亲应该算是很有气质内涵的一个人,尤其是穿上大哥买的那套藏蓝色中山装,确有一份儒雅大气在里面;尽管外表掩盖下,他的性格有时很粗暴、很武断、很伤人。而且,父亲虽没处身官场,但他对于做官做事的深度领悟和独到见解,他的那份善于打开局面的自信和张力、丝毫不惧困难的勇气和韧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我重塑着我的性格。
当然,生活不能假定,历史无法前置。在很多人看来,五十年代一个河南农村人就想去北京,六七十年代到过襄樊武汉,能把紧缺的尿素化肥乃至柴油、木材倒腾到乡间,又该作何评价?有野心还是有抱负?大能人还是胡毬扯?
到底怎样的父亲。
八年了,时间一天天就这样从身边慢慢溜走,思念却依然如斯永远不曾褪色。八年了,我一天天重新解读重新诠释重新审视着那个从历史深处走过来的父亲,我更加敬佩更加理解更加迷茫那个已在另一个世界的父亲。
岁月无声,纪念永恒。我不想过多地去思索去探究,更不想去埋怨去假定。那个曾经把文化教育带到我们面前,那个曾经赏识着教育引导我们,那个一辈子遭了很多罪吃了很多苦,那个终生有着抱负终生只能平庸,那个属于他的子女我们自己的父亲。
八年了,过世八年了,
只有,他仅存的四个子女,在每一天、每一个感怀的节点,始终如一的念着他、想着他、恨着他、爱着他!
父亲!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