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014：壮哉悲哉！赵武灵王

赵武灵王之前我们也说过，在各国称王之后，他仍旧不肯称王，在他刚继位的时候，设置了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并且和赵肃侯重视的大臣肥义交好，给他封爵赏地。

肥义也是有才之人，赵武灵王继位几年之后，国际风云动荡不安，首先燕国被灭而又复国，赵武灵王趁势将燕王哙送在外国当人质的庶子公子职，从韩国护送回燕国即位，这就是燕昭王。燕国复辟之后，将重新担当起拱卫中原，北拒夷狄的重任，这样一举稳定了赵国的东北环境；同时秦武王暴毙，国内分为几大派争斗不休，赵武灵王趁势提议由公子稷从燕国返回继位，当时没有权力的宣太后芈月为了拉拢赵国，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于是赵国在西南方的最大隐忧——秦国——也得到了短时间的安定。

于是赵武灵王开始着手肃清内外隐忧，第一个目标就是在赵国境内二度建国的中山国，一路征战之后，赵国开疆扩土，赵武灵王和北方戎狄接触的越来越多，而肥义本人也有着一部分戎狄的血统，赵武灵王开始反思一件事：是不是我们中原人，也可以放下自己的身段，去向戎狄学习呢？

这个想法得到了肥义的大力支持，赵武灵王经过北方游骑兵的试点之后，决定在赵国全境推行胡服骑射。也就是在骑马射箭之时，要全部穿着戎狄的衣服，短袖短打，这样行动更迅捷，兵力也更强大。赵武灵王说：“愚者所笑，贤者察焉！即便是整个世界都嘲笑我倒行逆施，整个中原、胡地，吾必有之！”

胡服骑射在今日不算什么事，在一向自诩高贵的华夏族中却掀起了轩然大波，什么？叫我穿胡服？这不是让我学狗叫吗？当时赵武灵王的儿子成率先反抗，为了不穿胡服他称病不上朝。赵武灵王心知肚明，就派了使者去说服他，公子成以逆道变人心反驳，于是赵武灵王亲自出马，大谈赵国的严峻形势，正所谓国在人在，国破只好，谁又管你正统与否呢？公子成在穿胡服和沦为丧家犬之间很快就做出了抉择，有了王子带头，整个命令很快也就推行下去了。

胡服骑射之后的赵国，国力陡然间提升了一大截，于是赵武灵王加紧了对中山的进攻，同时向西大举侵略了胡人的地盘，逼得林胡王献马投降。而此时的赵武灵王俨然至尊模样，他回赵国之后，来了一手纵横家反向操作，不再一人挂众国，而是一国出众人，派遣了楼缓去秦国、仇液去韩国、王贲去楚国、富丁去魏国、赵爵去齐国，代相赵固主胡，同时吸纳胡人进军队。

此时的赵武灵王真的是志得意满，最满意的还是惠后给他生的小儿子，叫做赵何。他对小儿子的溺爱远远超过了对于大儿子的爱，于是在一个壬戌之春，他宣布，自己的儿子正式封王。这也是赵国第一次承认自己的君主为王。

在任却主动禅让的事之前也发生过，就是燕国覆灭时在任的燕王哙。但是赵武灵王并不是这般愚蠢之人，他的目的并不是下任休息，而是把全身心都投入到争战国际之上，于是他给自己起了一个别号，唤作“主父”。自己的儿子负责打理国内的大小事宜，主父并不过问。

赵主父上任之后，立刻纵马向北，北行一路之后，他开始筹备从胡地进攻秦国。于是他装作使者，大摇大摆的进入秦国求见秦王，并想观察一下秦国的山川地势。秦王会见了主父之后，觉得主父这人气度非凡，看起来不像是赵王的臣属，于是派人一路追了回去，但此时主父已经脱身了。秦王这才知道是主父孤身涉险，秦国上下皆惊，主父果非常人。

六年之后，主父覆灭中山国，完全收复代地，封给了大儿子，并派了一个国相共同治理，大儿子也得了称号，唤作“安阳君”。

主父平定了楼烦等胡地，灭了中山，派去秦国的楼缓还当了秦国的丞相，赵国的势力不仅超出三晋，文武兼治之下，赵国在诸侯之中也隐隐显露出来王霸之相。尤其是主父这个身份地位，凌驾于赵王之上，和赵王并列的各王，不也都低一个档次吗？

有一天闲来无事，主父边缘偷窥赵王上朝，这时他看见气度非凡的长子，却不得不对着幼子行礼。突然之间，千头万绪涌上心间。原来大儿子本来就是赵国的太子，但是他后来得到了美人吴娃，对吴娃爱屋及乌，让吴娃的孩子做了王。但是现在吴娃死了，自己和大儿子早些年亲密无间的往事又开始出现，何况大儿子又有什么罪过呢？于是主父准备把国家一分为二，两子共治。本来做太上皇已经是闻所未闻，这般弱化国家的政策更是滑稽，所以最后不了了之了。

但是大儿子赵章可不是这般好相与，他不仅生的和父亲一般体魄，而且贪欲极大，党羽众多，对自己的弟弟早就不服气了。而主父给他派去的相国叫田不礼，更是一个残忍好杀之人，两个人聚在一起，真是恨不得早日相见。两人臭味相投，常年在外的主父不知道，但是相国肥义却已经看出了端倪。不仅肥义，赵王的臣属李兑也看出来了，他开始给肥义提醒，劝肥义离开是非之地。但是肥义是三朝老臣，辅佐过两任少主，尽心竭力成了本分，赵武灵王当年的托孤之言犹在耳边，他说：“子待我忠也，然言在前矣，终不敢失”。李兑眼眶通红，知道在这场极其凶狠的权力游戏之中，眼前的这个老人可能命不久矣。回去之后他立刻联系了赵成，为这场游戏开始准备。

肥义也开始了自己的布置，但这个老人并不忍心，也没有办法提前下手，他只能选择自己走在前面。他找到赵王的近卫军将领信期，让他多加防备赵章假借主父之命行恶事，以后但凡有主父召见赵王，必须先经过肥义这一关。

可怜的是，肥义算到了一切，却没有办法避开。

赵惠文王四年（公元前295年），主父和赵王出游沙丘，王不见王，两个人为了礼数分别住在两个行宫里。是夜，赵章和田不礼开始了他们的行动，第一步就是诱骗出来赵王杀掉，然而信期率先通报了肥义，肥义因此代替赵王出宫，却被人乱刀杀死在行宫之外。就这样，肥义用自己的生命，最后扶了赵惠文王一次。

发现杀掉的不是赵王而是肥义之后，赵章只能仓皇发动叛乱，两军对垒之际，赵成和李兑调集四邑的军队，从国都前来匡王。赵章本来是想杀掉兄弟，强行继位，再依靠党羽立国，但现在狼狈反叛，自己的势力也调动不及，被准备日久的李兑直接剿灭。

赵章兵败之后慌了手脚，立刻跑到主父那里请求庇护，主父心疼儿子，命人开门，但是李兑为肥义复仇心切，也一路追杀，直到赵章身死。此时清醒过来的赵成和李兑开始害怕，这可不仅是平叛了，而是带兵进攻主父啊！就算此时没事，以后主父想起来大儿子，我们两个也被灭族的大罪啊！

那怎么办？

赵成眼露凶光，说：“一不做二不休，就这样吧！”李兑立刻明白，于是继续带兵包围沙丘行宫，继续“平叛”。同时暗地里下令：“最后出宫的人灭族处置！”行宫里的人纷纷逃窜，把主父一个人变相囚禁在行宫里，就这样整整三个多月，一代枭雄赵武灵王，就这样被活活饿死在自己的地盘上。临死之前，饥饿至极的主父赵武灵王，甚至爬树掏雏雀充饥。

壮哉！一路凯歌，纵横睥睨的赵武灵王！悲哉！被困致死的主父赵雍！

赵武灵王的死，赵惠文王不可能不知情，但是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不是对父亲一直以来凌驾于自己头上、对大哥恋念不忘的报复呢？自赵简子选无恤以来，已经百余年过去了，赵家最后还是在选继承人的问题上出了岔子。

所幸的是，赵武灵王的选择悲剧只是害了自己，赵国的根基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