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湿地的本地人
雪国苍茫辽阔，苍鹰在天空里自由的翱翔，它俯瞰着悠远的长河，河漫交错纵横，无边无际。它穿越过早春芳香的花海，穿越过仲夏幽深的松林，穿越过晚秋金色的麦浪，穿越了寒冬北方的冰河。它栖息在那如雪一样的白桦林里最高的枝头，苍穹藏青，大地洁白，河谷的朔风凛冽如刀。一群身穿鱼皮衣服的人节奏一致地喊着号子， 他们一起拿着冰镩整齐地用力镩向冰面，一方冰块被粉碎，无数的鱼和水冲上冰岸。人们兴奋的笑声在江上回荡。
晾鱼场的小空间，是用石板铺就的。今晚算是一个不小的丰收，人们把鱼挂在了四周，中间点起火把，一起跳起了鱼歌舞：
“泥泞的小路上
也有心灵在舞蹈
寒冷的天空里
也有鸟儿在飞翔
冰冻三尺的水下
也有鱼群在追逐……”
鱼皮衣服在火光下闪着点点的光斑，炭火噼噼啪啪的响，村长和祭司坐在靠门口的凳子上，敲着烟袋，和几个渔民说话：“快开江了，估计两周后就会开始跑冰排了，村里的米不多了，近处的那几个小屯子也换不回几旦米，可能我们得过二龙山才行。”
这时大家目目相觑，几个人都看了一眼老尤，又把目光转回去。
老尤说：“那就还是我去吧！”
祭司说：“可是……可是你这腿还没完全好呢！”
老尤挥挥手说道：“不碍事，这时候青黄不接，冰匪太多，年轻人可能应付不了。”
村长说：“要不然，多带两个人。”
老尤指着孩子群里的小义说：“不用，人多了马跑不起来，让我家小义跟着我一起，虽然是个孩子，也能搭把手。”
村长想了想说：“那也对，过去老尤从来没出过岔子。”
村长接着说：“那好吧，老尤，你就辛苦跑一趟了。”
“我一早就把车装上。”老尤说完，看着那噼噼啪啪的焰火，点了一支土烟，默默抽了起来。
边陲的小村非常小，拥有的土地只是河漫中的一个小山包，百十户人家，世代都是打鱼为生，丰水期的时候，小岛完全属于大陆隔离带，落水的时候也只有一条小路，但也要穿过几条小河沟才能到路上，东北长长的冰冻期，雪路就是大家最常走的要道。村里的大牲口只有三头驴子和一匹马 ，是老尤从外地带过来的，也就是说老尤其实是村里唯一的马车夫，老尤常出远门，是村里见过世面的人。但上半年他在拉货时，被冰匪设下埋伏，从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幸好他有点身手，用马鞭抽在了冰匪头目冰狐狸脸上，冰狐狸趁机驾马撤退老尤才脱了险。拖回来的米一袋没少，他的脚却瘸了，身体也好像大不如前。
大人们在聊着如何去送鱼的时候，七八个孩子正在无忧无虑的玩耍着，大壮和小义在比摔跤。大壮是村长的儿子，个头比同龄孩子都要高一点壮一点，有几个小男生都喜欢跟着他，小义却从来不服气，他是唯一敢和大壮比试的人。两个互相拔着肩膀用力的来回扭，都想把对方摔倒。
有孩子一直喊：“大壮加油！大壮加油！”
小雪却看不太惯，对这几个孩子叫道：“小义加油！加油加油！”
尚未分出胜负，听到村长喊：回家喽，回家喽。孩子们似乎意犹未尽。村长照例把炉火打散，嘴里喊着“小心火烛”。于是小村进入了黑暗的夜晚。
大湿地的星光特别闪耀，一层一层的，黝黑湛蓝的苍穹，显得那么深邃，那么遥远。
小义八岁了，从来没见过他的妈妈，大家也从来不提，只是告诉他妈妈在城里。他没进过城，只知道城里很远很远，像天上的星星那么远 ，在晚上疯闹了之后，最喜欢用弹弓打小石子，朝天上打 ，他觉得打到天上的小石头子会变成星星，如果有一天星星连成路，就可以去找妈妈。
正当小义在打弹弓时，小雪捧着几个小鱼干跑到他面前，把小鱼干塞到小义的手上说：“我听说你要进城，我想让你帮个忙，我想要一个洋娃娃。”同时拿出了五毛钱，递给了小义。
小义说：“小事，好的，我一定帮你找一个最漂亮的。”
小雪笑嘻嘻地说：“小义哥，你真好！”
小义一边笑着一边拿起小鱼干咬了起来。
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孩子的眼睛，那么单纯，那么美丽。
天刚蒙蒙亮老尤已经把车装好，他用一只大手把小义拍醒，轻声喊道：“走啦，要出发啦。”小义扑腾一下坐了起来，好像怕被落下一样，迅速穿好衣服 ，问道“爸爸什么时候把车装好的，怎么没让我帮个手？”
爸爸看着小义说：“让你多睡会儿。”
天色渐亮。
父子二人上了车。
老尤坐在板车前面，拉着缰绳。小义一步爬上车，直接躺到了鱼堆上，像一条小鱼，挤在鱼群里。
村长和祭司赶来送行， 他们绕着马车转了一圈，双手对天空合十，嘴里念道：“河神保佑，河神保佑，大道安稳，大道安稳，大道安稳……”
老尤的缰绳一紧，小白奔驰而去，冰冻的河面上，留下了一条美丽的曲线。
接近晌午，老尤把车停了下来，把一张卧在怀里的饼，递给了小义，说“吃点东西吧，撒泡尿。”当他们刚站稳，就听到茅草丛中一声喊：“把东西留下，留你的小命！”小义来不及反应，跟着老尤跳上马背，小白飞奔着向前，两个冰匪面对面挡着道，只见老尤左一鞭右一鞭，马鞭正好打在他们的手腕上，他们嗷嗷直叫，就跑了，老尤跟小义讲，“这就是小毛贼，只要冲过去就没问题。”这一段一切安稳，到了夜晚，他们到了县城。找了一家熟悉的大车店，大车店的老板也很热情，也是老尤的旧友，十几个人的大通铺，虽然吵闹，但很随意，他们叫了几杯酒，划起拳来，笑声骂声连绵不绝，小义颠簸了一天，沾到席子上就睡着了，对于大人的喝酒聊天，好像都在梦里。
早晨，正是集市开始的时候，老尤开始叫卖，“上好鱼啊！刚刚冻起来的鱼啊，新鲜的很啊！”今天的行情不那么好，以往在早市上就能把鱼卖光，然后买了米返回乡村，但今天买鱼的人不多，耽误了很多的时间，他们把鱼卖了，换了米准备出发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中午，老尤犹豫了一下，想一想还是对小义说，我们可能会晚一点，你先吃点东西，结束的时候，爸爸给他买了一包糖，他说要去撒尿，就跑去集市上找布娃娃，不久就找到了，款式非常多，他选来选去挑了一个红色衣服的布娃娃，因为她发现小雪平时经常喜欢戴红色的小围巾，他买了之后偷偷的把布娃娃装在了怀里，爸爸说要出发时，他正偷着乐，一切顺利。
由于走的时间晚了一点，天色慢慢变暗，冷风嗖嗖地在江面吹起，老尤警觉的看着四周，并不断的抽打皮鞭喊着驾。忽然一个火把扔到了马车的前面，小白受到惊吓突然翘起来前蹄，老尤马上说，“小义把紧车弦！”，老尤拉住缰绳准备快速穿过，但这次不是几个小毛贼，而是十几个冰匪，冰匪的领头人大喊一声：“又是你，今天绝对不会让你跑了。你那一马鞭今天一定还给你！”
这个声音老尤知道，他就是冰狐狸，这几年纵横河滨，是冰场上最大的土匪，他们用绳钩，不停的摇晃，一下把马车钩住，老尤对着小义喊道，“你帮我把住缰绳！”老尤跳到车里抽出匕首，左右瞬间一滑，把勾住的绳子割断，摆脱了绳套，但他刚一回头就发现前面还有一道绊马索，小白被拌了一下，停了下来，马车夫怕的就是停下来，他们往往用速度和马鞭冲过障碍，但这时冰狐狸已经接近身边，一个长长的铁锚，向老尤飞过来，老尤一躲险些被打到，奔驰而来的马车跟他并列在一起，他们双手双脚抱在了一起从马车上跌了下来，滚在雪地上，在雪地上，冰狐狸先打了老尤一拳，老尤用肘一挡，用膝盖击在冰狐狸的肚子上，冰狐狸倒退了几步。他的几个手下纷纷下马，一拥而上把老尤按在了雪地上，一顿乱拳。老尤左挡右闪间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把鱼骨刀。前后一划，他们一惊，老尤抽身站了起来，给他们几个打了几拳，又把冲过来的冰狐狸一脚踢开了几米。忽然不远处里，大家听到了一群狼叫传来，一群饿狼一下冲到了冰狐狸旁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把他按倒在地。
大家都愣着的时候，老尤一下跳到了马车上，抽了一下小白，于是马车迅速向前奔跑。
但刚刚走了几十米，老尤便把缰绳拉了回来，他向着狼群冲了过去，咬着冰狐狸的狼被惊了一下，放开了嘴，老尤用他的马鞭对着狼群抽打，有几只狼嗷嗷叫着跑开了，但狼王却突然咬住了老尤的脚，把老尤拖了下来，咬住了老尤的颈部，老尤掏出渔刀，自下而上，迅速一划，狼王的脸被重重地划了一刀，鲜血覆盖了它的眼睛，它哀嚎着跑了！剩下的群狼也都跟着跑了。老尤捂着脖子上了马，冰狐狸还傻呆呆的看着，老尤一声驾，小白就迅速的消失在黑夜里。
老尤依旧驾着车，马儿依旧快速的奔跑，小义似乎受到了一些惊吓，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感到冷风嗖嗖，老尤一边驾着车，一边对小义说：“你永远也不要害怕，永远都要睁着眼睛，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你便放弃了一切，你的妈妈叫林菲，他是最美的……”
沉默与黑暗的冰川上，马儿极速地奔跑，四个小时后已接近凌晨，小义似乎看到了一点点村里的火光，按约定应该傍晚时老尤就会回来，村里人等了好几个小时，也都有点担心，点了火把去等着他们，这时候那熟悉的快马冲进了小村，一袋袋的米整齐的摞在马车上，大家一下大笑了起来，村长把手拍在老尤的肩膀上，说：“你终于回来了，真不愧为雪上飞呀！”但老尤没有什么动作，拉着缰绳的手也丝毫不动，村长有一点紧张，推了推老尤的肩膀，又摘下了手套，在老尤的鼻子下摸了一下，他突然地跳起来，“老尤！老尤！”他大声的喊着。
但老尤还是一动不动，就像个雕像一样。是的，马车夫已经冻僵了，野狼的牙齿已经深深的刺透了他的动脉，他的血已经流干，保持着前进的姿势，拉着马的缰绳已经在几个小时前死了，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直直地看向前方。
众人刚才还喜出望外的情绪转为悲伤，垂头丧气地把各家应该分的米带回了家，老尤坐着的身体放置在了祠堂的前厅里点上了蜡烛 ，小雪躲在大人们的背后，他并不完全明白这一切是什么意思，但是这种肃穆的气氛让她也感觉到紧张，忽然小义出现在她身边，把个娃娃递给了她，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
村里为老尤打造了一口棺材，村长和众人商量后，在他的墓碑上写着：雪域最好的马车夫——“雪上飞”尤宏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