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就这么披着容易的、理所当然的外壳,不容易着;好多人如此艰难而又必须沉默地蹚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一些好书是因为好故事,一些好书因为好文字。而蔡崇达的书,我觉得这两点都满足。所以看着看着,我怕很快看完,要细细读。

看完后,笔记也要认真记录。看书本来就是一种享受,而不是形式的打卡。

如刘德华推荐说,读蔡崇达的书,生命就像多了一盏灯。

今天分享《命运》的最后一部分。

-P310-

我到现在还记得的,一进门就看到你外公的阿母那个笑脸——我知道那种笑的,那是经历过非常多难受的事情,但依然可以为了这人生中出现了一点好事而让自己开心的笑。

一聊,你外公的父亲也是很早去世的,你外公的阿母也是一个人抚养你外公长大的。你外公自己也争气,读到了初中,进了咱们镇上的纺织厂当技术员。她一直握着我的手,轻轻拍着, 说:你看,多好啊。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多好,但我看到她的身体里的那些岁月,最终让她可以舒舒服服地这么笑。我知道,这样的人,是长不出很坏的人生,也生不出不好的孩子的。

-P312-

(以前杨万流在马来西亚厂子开得很大,生意很好,做大老板。后来发生意外,年纪轻轻的走了。)

我问阿妹:你们在马来西亚会看月亮吗?我想,虽然我看不到他们,但如果北来、西来也看着月亮,我也看着月亮,我们也算有联系了吧。

哪想,我阿妹想了半天说:顾不上的,干活的时候干活,回家的时候就趴着睡了,谁看月亮啊?又不是杨万流。我阿妹加了这么一句。

我顿时眼眶红了。自此我也不看月亮了。

-P321-

晚上北来说:阿母,咱们不耕地不装卸了,好不好?我说:不行,我不干那些活我心会慌。

北来说:你不用担心没钱了。我说:我担心的是,不那样活,我就不知道怎么活了。

北来和西来那一趟就待了七八天吧。他们每天晚上都在我房间里打地铺。

第二天要走了,北来、西来打着地铺,我睡在床上。西来问:阿娘能陪我去马来西亚吗?

我说:我会晕船。西来说:现在有飞机的。

我说:你现在在那边如果不好,我就去。如果你在那边很好,我就不去了。

西来说:我不好,我会常挂念阿娘。我笑着说:西来比小时候还会撤娇了。

北来说:我也发现了,人年纪越大反而越爱撤娇。

......

我知道的,这世间一直在变化着,哪能用过去的经历去教谁面对未来?对于未来,老的少的都一无所知。我想,我就把我认为对的活法活出来,如果他们也觉得对,就跟着这样活:他们若觉得不对,就自己找。

我活到那个时候终于知道了,我们能为孩子做的事情。就是陪着。

-P324-

有人吃东西,是吃滋味;我吃东西,只是为了心里踏实。

除了地瓜和米,我吃什么都不踏实。

-P327-

北来的院子全部是用石头铺好的,西来提议,就一起在院子里铺席子睡。我记得我婆婆带我去大普公庙睡过大通铺的,于是我开心地赞成了。

我和阿妹睡在中间,西来一家睡我左边,再左边是北来一家,百花一家睡我右边。

那个晚上,我又没睡着。我看看左边,看看右边。我看看我阿妹,看看西来、丽明,看看北来、惠琼,看看百花、水得,看看孩子们。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我有这么多孩子了。

我在算,现在人可真多,以后要遇到什么坏事,我得囤多少地瓜干和鱼干了啊。

我在想,其实我可以去死了,我想要的都有了,我如果就此死了,我死得多漂亮啊。

-P329-

有马路了,有汽车站了,有很高的楼了……我想着,那村长果然没骗我,他说,我想得到 的,会有;想不到的,也会有。

还真是如他所说。只是,他没有了。他要还在,该多得意。

......

以前不知道什么是老,直到老了之后,才知道,老了就是感到自己的一切在收缩。手脚在缩,身高在缩,力气在缩,感觉在缩,好像缩到心口那地方,可心口那地方反而越越重了,呼吸重,走路重,抬手抬脚也重……

-P331-

他们不知道我阿妹,我知道的。小的时候难受,她就爱哇哇地哭。真的难受了,她就会开玩笑。这脾性都一辈子了,就没变。

阿妹刚被拾到厅堂里,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了。我看着她,像是正在漏气的轮胎,一会儿瘪一点。

......

阿妹走后,我生气了好一会儿。明明应该是我先走的。然后我想了想,从此也去参加死亡观摩团了。

-P332-

没去地,没去装卸,没有阿妹,我的时间一下子空出来了。

空出来的时间,黑乎乎的,盯着我,老让我心慌。

还好,百花和水得一直陪着我,还好你大舅、大姨、阿母、三姨、四 姨、小舅…轮着长大,我一发现时间空了,就去帮着带孩子。

-P342-

那段时间真是辛苦了你外公水得,他每天早上骑着自行车给我送来可以吃一天的饭菜,周六周日不用上班的时候就背着百花来看我。

我和水得说:可真拖累你了。

水得说:没有拖累,我和百花相亲的时候你就说过,百花以后不能走路,虽然是华侨家属但家里很穷——阿母都说过,阿母没有撒过谎,我也都想过的,我答应要背百花背到老的。

-P344-

但是我不会国语,也不会外国话,我不知道怎么和他讲那些故事。

念中先开口了:奶奶,我父亲说,您是全世界最好的阿娘。

念中说的是闽南语。我一下子哭了。我问:你怎么会讲我们的话?

念中说:我父亲一定要我学的,还特意找了同乡会的人来教我。我父亲说,奶奶你只会讲闽南语,所以我必须会讲闽南语。

那天,我就用闽南语给念中讲了发生在这房子里的所有故事。听完,念中不仅坐下来了,他还问我:奶奶,我今天晚上能睡在这儿吗?我想睡在你房间里打地铺,在我父亲打地铺的地方。

我开心地说 :可以啊。想父亲了?

念中哭着说:是啊。

我说:念中不哭,我也一样。

我还是骗了念中。我和念中说,我和他一起回马来西亚,我们还带上西来的骨灰。

-P347-

说着说着,百花累了,就闭上眼了。我赶紧推推她,问:百花你没走吧?

百花被我推醒了,笑着说:我在啊,阿母。我放心了,然后轮到我困了,我还在睡着,百花一直推我。

我睁眼,只听百花着急地问:阿母你没走吧?我笑着说:百花,我在。

如果我没记错,百花是在你读小学一年级时走的,对吧?我记得的,我想百花那么疼你,你肯定要难过的,是我去小学接的你。我记得你那时候正在上课,读的是《春天在哪里》。老师念课文的时候是国语,我听不懂,但讲解的时候是闽南语,我听懂了。

我听着听着,也跟着想,春天在哪里啊?直到你下课了我才进去找你,然后我和你说,你当时果然哇哇地哭。我当时没哭,你还生气地间我:阿太你为什么不哭?

我当时其实还在生气,嘴里在偷偷骂着命运那家伙,真的让百花走在我前面。

所以我还是没有哭。但现在我要走了,我得告诉你,其实我觉得百花走得挺好的。她的身体实在太疼了,她又怕我担心,一疼就笑,所以她整天一直笑。

-P356-

知道阿太去世,是在很平常的一个早上。母亲打电话给我,说你阿太走了。然后两边的人抱着电话一起哭。母亲说阿太最后留了一句话给我:“黑狗达不准哭。死不就是脚一蹬的事情吗?要是诚心想念我,我自然会去看你。因为从此之后,我已经没有皮囊这个包袱,来去多方便。”

那一刻才明白阿太曾经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才明白阿太的生活观:我们的生命本来多轻盈,都是被这肉体和各种欲望的污浊给拖住。

阿太,我记住了。“肉体是拿来用的,不是拿 来伺候的。”

-P360-

每次我觉得痊愈了,感知到 幸福后,总感恩地想,这里真是温柔的人间。它之所以一直孜孜不倦地说话,是因为它知道众生艰辛,还因为,它知道这些艰难大常见,以至于显得那么简单,基至不值一提——人们就这么披着容易的、理所当然的外壳,不容易着;好多人如此艰难而又必须沉默地蹚过一个又一个日子。

人间在说话,一代又一代人听到了。有的人写下来,有的人说出来,有的人活出来,用文字、用语言,用神像、用草药,用自己的一生——代土地说话,变成土地的器官,变成生养我们的土地本身。

-End-

工作要有,生活也不能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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