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9
我和妻子看到大明湖畔那一方兰草时它们正在疯长,翠绿的叶子显得煞是精壮,它们举着锋利的叶尖努力地挺向天空,在吹来的清风中相互推搡碰撞,我似乎能听到它们发出的铮铮的声音,我暗想叶子的这种执着向上的力量,或是为了将浓浓的绿意送向苍穹,渗入清爽的浮云中,在旋着古乐的晴空中随意地飘流,随性的幻化,在纯蓝中勾勒绿色的盛景。点缀在绿丛中的拥着黄蕊的白花,仿佛充满灵性的精灵儿一般,在风的吹拂中灵巧地颤动,把一抹一抹的灵秀散到四周;玉质的花瓣被蒸腾的水汽润泽得如同淡薄的雾,冉冉在翠绿中,花蕊的黄色清亮夺目,极好地配在花瓣中间,俨然是谐和的极至。
我和妻子赞叹着盘桓在它的周围,聆听它们飒然地绽放的快乐,任油油的绿渐渐地浸入我们的心田,于疲软的体内自由的漫延。恍惚间似有松软的绿色毯子延续到我们的脚下,心灵因朦胧而陡然的放松,行走的乏意也凸显到我们的表情上,我和妻子会心地相视而笑,溃倒向旁边的长椅,微闭了双眼小憩。
日光在眼皮上温暖地洇着,就如淡墨的毛笔于平展的宣纸,心中的慵懒浓雾一样漫开来,让身体松散得如同发面,真想就此深深地睡去。而阳光在脸颊上的跳动,对这陌生地的异样的感觉,还是无法就此眠去。我懒懒地睁开了双眼,望一望旁边的妻子,看她仍安静地倚在那儿,脸上满布了深深的倦意,略显昏暗的面容中也蕴含了一丝儿的沧桑,额上隐隐的皱纹被津津的汗水勾勒得清晰可见,几根发丝在微风里轻摆,缓缓的鼻息却依如往日那样悠淡,没有一丝的躁动,继续着她内心依然如故的平静。她的这份淡如分明和眼前的兰草一样,自在的绽放没有丝毫拘谨,也没有被呵护过的痕迹,只用生命的本能向大自然轻松的欢笑,但我觉得她更是那盆开放在阳台上的,伴我们走过了很久的兰草,此刻我真担心它是否还那样平静地摇曳出它的淡如,或许如我想它一样,它也正在窗口遥望着我们的身影。
我和妻子已经相伴走过了16个岁月,在岁月的风蚀下妻子那娇美面容上已经显出了不少的古朴,但那根植与妻性情中的宁静却日渐坚实。我和妻子并没有过轰轰烈烈的恋爱,也没有经过爱的刻骨铭心地洗礼,我们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在平静地了解并受到双方老人的认可后,大概过了半年就结婚了。说实在的刚开始时,她并不是我心中理想的选择,我一直渴望一种像一片雪落到另一片上的那种轻柔的感觉,也希望有它们在和煦的春光下溶化而最终融合的那样的状态,但过于内敛的我却只在暗暗的等待,相信爱情只是一种际遇,或者生命对人的一种考验。然而,当孤独的河流淹没灵魂,悲伤的雨时常沐浴氤氲的河面时,我终于不能支撑自己的愿望,只想有一份温柔来抚慰自己的憔悴,于是和文静的妻子相识,平淡地走到一起。
想起结婚时傻气的自己和被装扮得如同古兰丹姆的妻子,我的简陋的婚礼和她没有抱怨的眼神,我内心的燥乱和她温和纯真的微笑;想起她的同事那刺痛我的一句话“你知足吧,娶到了这样的妻子,她远远地超过了你,你要讲良心的,不能对她不好。”当时感到心里很痛,觉得婚姻难道是一种负担,是一种债务,而在这15年的岁月里,这句话却渐渐的将我的孤傲击倒,让我体味到虽然婚姻不是一种负担,却是坚定的责任,不是一种债务,却必须是要用心去对待。
我们婚后最初的日子是在两间小房间里度过的,一间有着一个离地很高的窗户的房子是我们的卧室,一间水房则成了我们的厨房。为了能使这里更多一些生气,我和妻子种植了一盆觉得好养活,也很能表现平和之气的兰草,从此那从容的绿色便时常将我们从一些不快中唤醒,乳白的花时常地在心室中为我们燃起点点欣喜,指引着我们生命里金黄的阶段在平和中安静的流淌。每日妻子下班,我们一起准备午餐或晚餐,然后将简陋的饭菜摆放在茶几上安静而食,饭后便坐在床上,说说话或是看看电视,而我内心的那块坚冰,也就在这不经意的融融之中日渐溶化。就在这里,妻怀孕了,我懵懵懂懂的也不知那将是意味着什么,只是高兴自己要成为父亲了,起初的一点担心也只是想娇小的妻子能否完成这个任务,全然没有注意如何地去为她的生活操心,而妻看我的眼光仍是温和的。女儿就在这时出生了,当那娇小的身躯在被包在暖和的被子里,漆黑的眼睛在小巧的脸上一眨一眨时,妻完全浸在做母亲的暖雨里,我内心的幸福也温暖着这狭小的居室,我想女儿应是我们婚姻里开出的又一朵兰花。
当我们有了一套自己的住房时,我们没有忘记将那似乎已是我们一部分的兰草搬到阳光充裕的阳台上,让它和我们一起享受从昏暗的解放出来的兴奋,静观阳光恣意的在洁白的墙上的漫动,此时心中的快意就像深冬时街面上蒸小笼包的高架的笼屉,蒸腾的热气连绵不断。然而也就是从这一刻起,心中蜗居的孤寂用另一种方式滋生开来,我的一些不良的嗜好,被不断的放大,经常醉酒,经常去打牌,用这种放纵让生活变得有“活力”,此时的妻子虽然不高兴,但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情绪,和我吵闹或是赌气,更多的则是劝说我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当我因醉酒使床塌一片狼藉时,只是默默地为我清理。
妻是一个端庄的女人,不爱打扮,更不矫饰自己,就如我们窗台上的那盆兰草,在岁月里安静地生长,淡然地盛开。但她对工作是很认真的,也习惯于那种坚苦,她是绝不会因工作而让别人说什么的,其实在我们一起度过的岁月里也始终是这样的,这一点也令我常有愧色。休息的日子她愿意静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也愿意我在厨房里为她准备饭菜。虽然没有太多的交流,而心灵中相互的默许,使我们之间有着一种很深的默契,岁月就在这种平淡里化解各自身上的那些固执,让我们不断地接受各自的特点,在相互的关照里平静地前行。
一个人的心灵或是永远创作下去的作品。在十几年相伴的时光中,在工作和生活的历练中,总有些东西会悄悄的改变,那里也包括你认为将是你的根本的东西,这也正是在我的身上所发生的。我从一个在内心煎熬自我,把生活幻化为一种空灵过程的人,逐渐地去欣赏与已相伴的那些或是灼热的,或是清灵的,或是平淡的日光;也能让大自然景象深入到自我的天空,在那里静悟风云的变化所造就的各种气象,听粗犷的歌声在原野上坦荡地穿越。这些变化正是来自婚姻的祥和,来自妻子的大度,也来自于生活对我的雕琢。那些沉重的东西从心灵中慢慢的移走,在相互对对方的宽容中,我品味到爱不一定总是轰轰烈烈的东西,它不会总是让自己的火光照亮周围,也不是涓涓的细流会夜夜不息的润泽什么,更觉得它只是农家小院的那个用来取暖或做饭的红泥小火炉,在朝霞初起时,从一股青烟之后吐起欢跳的火苗;熄灭在暖风里,又在晚霞的沐浴中燃起,当夜幕降临时,那些微火则被压在严实的残灰下,不求速燃,只望在明日的朝晖中依然能缓缓复燃,为新的一天带来方便。
在孤独时可以细品,以唤起被阴霾遮去的心月,在狂乱时可以深味,以抚平那被激情颠覆的心智,这应该是家的意义所在吧。家庭在岁月的擦拭中如果能逐渐的明亮起来,那它的样子或许正是那盆在静置在窗台上的兰草,它在阳光里无意展示,也无意渴求,只是将绿色自然地释放在充满暖光的阳台上,或者在某一天,那小的花蕾在你不知时,暗暗地点缀在幽深的叶子中,它淡绿的青皮已薄得不能将花瓣再禁锢在其中了,花叶儿就在你的长久的注视中咬破了那透明的翼,起初就如偷窥,而后伸伸羊脂玉一样的精神,把清汪汪的瓣儿展开了,花蕊点起了一股淡若荧光的微香,或者那根本不是香,只是心灵的幻觉,用来说明自己沉醉的一种理由。就是这样,不要在婚姻中总对对方要求什么,不要太多的比较谁是这组合中的主角,也不要总以为自己的输出是为了交换,只需平静的开放,清幽自会将岁月穿透而成为永远的淡香。
日子中的精华或者会被我们打上结,放在秋日里高粱的穗上,被他的强光再次曝晒,和高粱沉甸甸的果实一起变为暗红,然后被制成各式的食品,来补足那些有缺陷时刻的要求。日子中的平淡也更是我们放置在心台上的兰草,它会为我们划定一个心花的范围,也在为我们指定行动的方向,但无需为它的成长投入更多的精力,只要适时的关心、必要的看护,它就会淡然的开放,把渴求开放成一种平静和喜悦,让我们如同它悄然生长般默默前行,直到那坟茔的门前。
在思索中清澈了的我和安静的妻子,沐浴在阳光的清溪里,享受着各自的心灵,虽然我知道那心河里泛起的浪花并不一样,那水的颜色也未必一样,河岸的样子和水上的风光也不尽相同,但我能感知到各自心灵的小舟却是相邻的,相互照应着不想走远,系在船上的关切被各自温暖的手划动,在欸乃的声音里清澈的河水破碎了又平静地还原,我们不会为“美好”碎了惋惜,也不会为风景的倩影清晰了太过兴奋,和煦是一种氛围,它就存在于一种缓动中,你无须为它支付,也无须为自己支付,只需安静地承受。
我轻轻地呼叫妻子,她却微笑了一下,懒得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将头向我的肩上靠得更实了,我安详地笑了,我真切地品味到波动在我们周围的信任,享受心灵又一次明净后的真味。生命中有这一刻真是值得,我们简单地如同一盆兰草,不渴望它送出更多的馥郁,只希望它在心灵上萦绕淡香;生命中有这一世更是值得,我们青翠地如同一方兰草,不渴望向天空炫耀,只希望相依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