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校园暴力,“我”所经历的

2020年2月19日,周三,晴。

昨晚又做了同样的梦,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梦里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清楚的看见她缓慢的伸出手,指向我所在的方向。

“你是施暴者。”她说。


——我的日记



1


2012年3月某日上午,校园内的学生刚刚做好课间操,他们三五成群,伴随着谈笑走向了各自的班级。楼梯上一位背着破旧橙色书包的女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原本吵闹的环境中,又多了几处窸窸窣窣的讥笑声。


我朝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女孩低着头走得很慢,和那群闹腾、活泼的氛围相比起来,女孩倒是多了几分神秘的安静,继而我又因好奇悄悄地打量她。


对方穿着一件起了球的薄款呢大衣,袖子短至手腕上七八公分左右;八分灯芯绒裤子下是双已经有着明显破洞的袜子,松松垮垮的堆到了脚踝附近,看到此处,让我不由的感受到一丝寒冷,随即把我的目光转移到她的脸部。参差不齐的齐耳短发下是张细腻到无可挑剔的面庞,白皙的皮肤也令其他女生尤为羡慕,但毫无血色的唇部却使她整体看上去略显憔悴。


我跟随至她进入高二(四)班,那正是我所在的班级,我倒是不排斥这位新同学,从我的角度来说,她极为吸引我。


班里,在女孩即将要坐上那张放置在教室角落,并积了一层薄灰的椅子之时,她竟毫无征兆的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周围所见之人无一不发出尖锐的嘲笑声。不得不承认,那真是我听过最刺耳的声音,它们似一股我无法抗拒的强大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冲破阻力,疯狂的准备击破我的耳膜。


“又开始了。”


2



这是天气逐渐开始回暖的三月,教室里准备上课的学生们身上散发出的丝丝温热不觉的构成了一个让旁人身感温暖的集体。但即便如此,坐在窗边的我,身子仍被一阵凉风吹得微颤。


讲台前,女孩开始了她的自我介绍。


“周铃儿,17岁。”


环顾四周,聒噪的环境中无人在意她的发言,老师也倚在门口打了会盹儿。

讲台下,蛀虫们只侵蚀着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老师在如此杂乱的环境中好像也并没有要睁眼的意思,砸了几下嘴,随即又进入浅度睡眠的状态。


无聊的当下,我转头看向窗外,在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正在清扫地面的学校保洁阿姨一人。


那是我最熟悉的身影——修长的身姿,直挺的身板,她的身高足有170厘米有余;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齐脖,举手投足间也颇为优雅。自我进这所学校的这两年里,除了她头上肆意生长的白发之外,岁月的痕迹在她身上竟无迹可寻。


再次望向讲台时,周铃儿已经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四周也都安静了下来。但耳边那一声声清脆而又不拖沓的扫地声却离我越发的接近。


又是一阵凉风吹过,在我准备伸手关窗之时,看见外面的地面竟已被覆盖了一层薄雪。我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许是我看岔了眼,三月初春,怎会有雪落下?


而事实证明,确实是我看走了眼。当我因无法相信眼前这般模样而又再次望向窗外之时,呈现在我眼前的,也不过是满地的落叶而已。



3


一年多之前的冬天曾下过一场大雪,在学校紧急通知停课数日之后,降雪量也逐渐小了下来。死寂般的校园内又开始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南方的孩子在往年的冬季必定是见不到这么厚的积雪的,所以下了课以后,原本那些跳皮筋或是踢毽子的学生都会跑去操场堆个雪人、打个雪仗。甚至有些调皮的孩子,直接躺在了雪地里。但最后到底还是被学校的保洁阿姨批评了几句,严重贪玩的孩子也甚至会被她直接上报到教学老师办公室去。


但雪对于我来说,并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除去春夏两季,常年怕冷的我自然是选择待在了教室里。对于雪,我也只有观赏的份儿,自始至终也不敢去触碰并感受它的温度。

与此同时,和我待在一起的也就只有徐艺了。


回想到,在那个冬天开始之时,我曾在办公室里见到过她的母亲。那是个为生计而操劳的妇女,在大半头的白发与满脸的皱纹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岁月与经历在这位妇女身上留下了生活的不易。在那双褶皱的双手递出礼品时,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徐艺其实是一位言语障碍者。


此时我带着些许同情的眼光看向徐艺,她总是那样,喜欢用铅笔在画本上画些什么,或许正用另一种方式在给自己内心积压着的情绪做着反馈,我也曾好奇过她的画稿,但徐艺是个极为敏感的女孩,她不愿被旁人近距离的靠近,所以数次过后,我也知趣的尽量不去打扰她。


但我又是矛盾的,在徐艺的身上,我总有着想要去了解她的强烈想法。


或许是她与我接触到的大部分人不同,在她身上的这种疏离感吸引着我,使我迫切的想要对她做出剖析。


当然,我的内心告诉我,我是心疼她的。




4



我在冬季的某一日傍晚得知徐艺被欺凌的消息,对方带着我去了操场。


从对方的口中得知,欺凌徐艺的起因是有人看见她在画本上画了裸体画,遂觉得她的思想极其污秽,并组织班里大部分人对徐艺进行口头上的辱骂及身体上的攻击。


他们把徐艺推倒在雪地里,约十余人左右对她进行肢体攻击。我无法想象一个患有言语障碍的患者是如何在那些人的脚下遭受着痛苦与身体上疼痛,她无法进行正常的呼救,唯有忍受。


在我想冲上去帮她的时候,索性被学校的保洁阿姨发现,我心中的石头也随之落下。


在我们准备离开之前,对方警示我,若是帮助了徐艺,那么我的下场便如她一般。


当下的我一时无法分清这究竟是一种提醒还是对我的威胁,我不想当出头鸟,但又不忍看到徐艺平白无故的受到伤害。


我到底还是选择了逃避。


从那次以后,他们的场地由操场转移到了教室。他们开始光明正大的在教室内进行对徐艺的欺凌,在集体中大肆的将她的画稿传递给每一个人。最终,此事传播到了年级甚至整个学校的学生们。闻者无人不对画者感兴趣,无人不对画稿而感到好奇。


在事情慢慢发酵的过程中,欺凌者们见徐艺从未对他们进行过反抗,故此对她更加的变本加厉,诬陷她为教室扒手,甚至更有人造谣她画裸体画的目的为的是去性骚扰班里某位男生。


我目睹着在此事中又多了一位受害者,想改变,但却又无能为力。


他们以欺凌为乐,只有当对方感受到痛苦之时,他们才笑得最大声。他们目睹着自己攻击的对象深陷痛苦的泥沼,而他们便是加快对方死亡的罪魁祸首。


终于,这件事惊动了学校老师以及其他领导。

那是我在这个冬日里第二次见到徐艺的母亲,憔悴的脸上又挂着几分顾虑。单薄的袄子下是双早已被冻红的双手,她把手中提着的腊肉递到老师手中,姿态难免有些难堪与笨拙。在数次的鞠躬与道歉之后,母亲便拉着徐艺逃出了虎口。


那也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对母女。



5


在剩下的三十五分钟里,我无心听课。


一年多的时间不长,这段记忆仍保留在我的脑海里。但那群蛀虫们却未必还记得这段“往事”,他们依然不断地找寻目标,等待另一个下口的机会。


傍晚放学后,我主动走往周铃儿的身边。她转头用得意的目光看向我。


“我猜对了。”

“什么?”

“你肯定会来找我的。”

“你又如何知道?”

“你一直在看我,我看得到的。”


事实上,我确实一直在关注着她,从她早上进教室门之前开始,我的注意力就一直在她身上。


“我的书包是我弟弟背剩下的,衣服与裤子已经四年没有换过新的了,头发是我自己剪的,因为和家人吵架。这是我第一次转学,因为弟弟考上了隔壁的重点中学,家里为他搬了家。”


我并不惊讶周铃儿在认识我的第一天就把自身的条件与状况倾诉与我,这些也正是我所好奇的。或许这样想会有些许的不礼貌,但是我必须得说,当我见到周铃儿的第一眼,我便立刻想到了徐艺,但我清楚,周铃儿与徐艺之间的差别。可脑子里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我必须把她们联系到一块去。


从那之后,我便比之前更关注于周铃儿。时间久了,我们也逐渐亲密起来,我们如同闺中密友般交换着彼此的经历与秘密,但唯有关于徐艺的那段过往没有向她倾吐。许是因为周铃儿的出现让我渐渐平复了复杂的心境,许是明白了自己或许也是那时的旁观者,许是……我已释然。



6


我在周铃儿身上的所预见之事,有时也会希望仅仅是我自己多了个心眼而已,但它却真真实实的发生,一切都来的如此猝然。

周铃儿被欺凌的模样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原以为,一年多前对于徐艺的欺凌已是最让人愤恨的,但我想错了。当有一处黑暗暴露在我的面前,那么在那些肮脏潮湿的角落中,更会有许许多多的腐朽溃烂之物藏匿于其中。


我向罪恶之地跑去,只身一人。



7


“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做。”

“我写的日记被他们其中一人发现了。”

“怎么会?”

“我落在了桌肚里。你知道的,里面写满了我对这个环境的厌恶。”


周铃儿又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下一次被霸凌是什么时候,可能我还在上下学的路上遇上他们。我只有一个请求,以后回家的路上,你能陪我一块走吗?”


“当然。”


我无法预见接下来所发生的事,也不清楚这片混乱何时能够结束。我也再一次感受到了令人压抑到窒息的气息,而这次,我却摆脱了旁观者的身份。




我又一次听见那一声声苍白的呼救声,本能的停住了脚步。


“要和她一起回去。一起回去……吗?不了,回家吧。”


那天是个晴天,我背对着夕阳,拐进巷子里,那是个光线不太足且又昏暗潮湿的小地方。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舒服。


春来了,我将不再惧怕寒冷。


我大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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