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奶奶

目光是一部没有内存的摄影机,只能即时录像,无法存档纪念,但又在每个人生的纪录片里见证了全程。

目光落在故事开始,是她最初的样子。笑意盈盈,满头青丝,脊背笔直,大院里的大爷大妈们都亲热地叫她——“陆奶奶”。

夏夜里淡淡的痱子粉香气伴着蒲扇的摇动若影若现,慢声细语地将童话娓娓道来,拥着怀里小小的我入睡。晨光下总是祖孙俩长长的影子,走过巷子在早点铺停留,穿过通道在马路前等待,爬上楼梯在小班教室传来的哭声中松手。有时我哭的紧,抱着楼梯的扶手不肯上楼,她倒也不恼,温柔地牵着我往家走去。

忙时是上午,买菜、备菜、烧菜。厨房是黑洞洞的,油烟机上满是油腻,水池上的窗户采光不好,白炽灯孤零零挂在墙角,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省电不开。

一晃就是正午时分,上班的人都陆续到家。早前没有计划生育,儿子儿媳、女儿女婿连带着孙辈,一张大圆桌坐的满满当当。大人端菜,小孩子总抢着拿筷子和盛饭,她好像会魔法,每天中午都变出十几口人的饭菜。饭桌上偶有闲聊,客厅电视的背景音总是新闻三十分,她不常讲话,眼神热切地往各人碗里添菜,却忘记夹给自己。

午饭后还是忙碌,男人们收起圆桌扫地拖地,女人们拥在狭小的厨房收拾,家养的猫狗吃完剩饭被小孩子们撵来撵去。碗筷碰撞的声音叮叮铛铛响好一阵,她终于能歇下来。

闲时是傍晚,有时候下几包方便面可以满足三个孩子的胃,有时候我们孙辈和她一起包包子,有时候厨房外挤着三个小脑袋等她刚出锅的炸肉圆……刚出锅的肉圆不知比汤里放的好吃多少倍,直到如今我还是特别惦记这口。

目光随着时间推近,一头青丝染霜华,脸上添了沟壑,身影变得佝偻,孙辈从被她牵着手成长到挽着她的手臂。大院变成楼房,子女们早就各自开伙,就连逢年过节都在饭店吃,她忙碌一辈子,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居然不习惯了,所以我们隔三岔五还是会收到她包的包子馄饨之类的。

有时候她来我家住,拖着一小车食材是肯定的,一来就忙不迭地照料门口院子的一角菜地,吃完饭也自告奋勇要收拾碗筷。有时候给她添置家具了,她还略强的要把钱塞回给我们,一如上学时候偷偷塞钱给我们买零食吃的情景。

“我现在不行咯,做饭都不好吃了。”这几年她总把这句话挂嘴上,偶尔去她家吃饭的时候,张罗一桌菜的她还总问是不是不好吃,像是技艺高超却率先气馁的竞赛选手,仿佛我们真的是冷面苛刻的评审团,即使味道一点都没变。

很早以前我就不再记她是多少岁,因为怕她老,怕自己来不及,越长大越害怕自己没有坚强的铠甲来保护她。虽然目光看不到未来发生的事情,我却永远可以感受到这份坚定不移的爱意。希望她的纪录片可以久一点,再久一点,直到我羽翼丰满,长到可以在我的人生里永恒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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