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看得见

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常常在夏天，为了省电，不开电扇，也不开电视。晚饭后，我跟妹妹就搬着小板凳坐在庭院里纳凉，唯一的娱乐就是听妈妈讲她的小时候，只记得那时候，月明星稀，能听见丛林里不知名小虫的夜鸣，把整个夜拉的很长。

印象最深的是，就是妈妈讲她的第一双胶鞋。

妈妈生在70年代的农村，家里姐妹七个，她最小。妈妈说她五岁时，外婆就离世了。是外公一手把他们兄弟姐妹拉扯大，外公也是踏踏实实的农民，收入全靠仅有的农田，自然日子过得相当拮据。听妈妈讲，她上初中要去邻村，有三公里的路程，每逢下雨，做的布鞋就会湿透。常常是到学校鞋就湿了，穿着湿鞋上课，脚常常被浸泡的发白。秋天还好，不冷。要是入冬，雪化后，鞋若湿了，常常冻脚。妈妈曾幻想着自己能有一双胶鞋，这样上学就不会忍受湿鞋之苦，但是一贫如洗的日子让她不敢开口要。

又是入秋的一天，秋雨冷的让人瑟瑟发抖。妈妈清晨起床，见床头放着一双新胶鞋。她欣喜地将鞋拥在怀里，甚至用鼻子嗅一嗅那新鞋的味道，她开心的穿上了新鞋，就在床上走动，因为她怕站在地上脏了鞋底。这时候，二舅进来了，看到妈妈满脸的开心，二舅欣慰地笑了，他笑容上带着掠不走的疲惫。当时，妈妈以为是二舅在山上的石子场装运石子累的。据妈妈说，那时候他们生活的很拮据，但是她总能在早晨起床后，看到家里置添新物件，比如，姥爷纳鞋底用的老花镜变成了新的，厨房的灶台上又多了一盒黑酱，或者餐桌上放着一小碟水煮黄豆等等。然后，他常常看到二舅的面色苍白。当时，她一无所知。

直到有一天半夜，二舅妈跟二舅舅疯狂地吵架，那争吵声将妈妈从梦中惊醒。妈妈才知道，原来二舅除了在石子场工作外，还偷偷卖血换钱，来贴补家用。二舅妈因为这个，跟二舅闹得很凶。妈妈说她当时没有做声，她其实想说什么，也没有说什么。

听这些故事的时候，我才上小学四年级，我大抵没有太多人情世故的了解，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妈妈小时候很苦。后来，我妈嫁给了我爸。有人说，女人的婚姻就是一次新投胎。在我看来我妈无非是从一个坑到了另一个坑，日子更苦了。我跟我妹上学的日子，我妈常常是起早贪黑，她从摆摊卖菜、到卖水果，一点点攒钱让我跟我妹上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也是现在的季节，妈妈拉的水果是葡萄，当时她货屯了很多。正值三伏天，葡萄这种水果，不易置太久，出于无奈。我妈让我妹妹跟我一起骑个小三轮车去隔壁村卖葡萄，她自己去更远的地方。

那时候，还没有电子称，用的是杆秤，就是那种挑秤砣的杆秤。还记得，我妈前一天晚上教我们怎么识称，那一年我将要上初一，我妹将要上小学四年级。我们就自己骑三轮车去了隔壁村，车上装着两箱葡萄。更有趣的是，当时没有任何喊话的麦，卖葡萄全靠自己吼。我现在想想，我不记得自己当时有过不好意思，因为估计知道，如果因为碍于面子或者说不好意思，那么屯下来的葡萄会损失更多的钱，妈妈就得多辛苦一天。所以我们多努力一下，就可以缓解一下妈妈的辛苦。对于具体怎么卖出去的，我现在没有太多的印象，只记得当时大人们都觉得我们是孩子，担心我们会称不好，而且会试吃很多。对于当时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应付这一切。那天太阳很大，三伏的天，太阳炙烤着大地，我跟妹妹在被炙热的烘烤后，终于把葡萄卖完了。后来回到家，我妈很欣慰的笑了。那天晚上，我妹妹用盆子洗了一盆子葡萄，躺在院子里的木床上，她吃完了。估计那时候她觉得那是她对自己做好的犒赏。

小时候的苦，让我觉得自己比别人有更多关于人情冷暖的感悟。不过现在好了，我跟妹妹都已经毕业、工作。有时候，回想一下以前的苦日子，会想蹲下来抱抱以前的自己，会想说感谢那些生活，那些经历，让我们多了一份更加努力的坚定。

我觉得生活不会辜负努力的人，现在日子好了。从前年开始，教我妈用智能手机、用微信甚至用扫码支付，我妈一点点在进步。老太太学会了用微信，她常常自己在家做饭的时候晒到我们的群里。甚至她从网上自己搜索食谱，探索新的菜谱，她学会了做椒盐花生，学会了自己做豆酱，有时候看着冰箱里厨房里的瓶瓶罐罐，我很欣喜。我觉得我妈奔波了上半生，下半生就应该这样静下来享受生活，而厨房是检验一个人幸福指数的一方面。我之所以欣喜，是因为我觉得老太太开始静下来享受生活了。另一方面是我鼓励我妈花钱，因为她苦了上半生，我希望她接下来就是学会享受生活。前年，我妹妹带着我妈去了北京。回来时，听我妹妹说我妈到哪里都要求拍照，而且一点都没有喊累地爬长城，我笑了，一种欣慰流到了心田。我觉得我妈应该像个孩子一样快乐。

前些日子，我妈说她想学扫码支付，我说好。因为工作忙，我就忘了这茬事儿。又过了几天，她突然对我说，她微信收到我妹妹的一张亲情卡，问我：亲情卡是什么。我还是因为忙，就说等我闲下来看看。上个月，我妈又向我提出了学习扫码支付的申请，我自责了一下，开始教她。我从让她扫描我的收款码开始学。第一遍我演练，她看着。第二遍，她自己操作。结果两次操作，我这里钱多了，我看见她的零钱余额不变，她的绑定的银行卡也没有少钱，我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以为是她的银行卡余额变动提醒有问题，我准备登陆电子银行看看。这时候，我妹妹电话来了，我拒接，因为我在忙着找问题的原因。又打又拒接。最后看着我妹发微信消息，在群里说，你们花我的钱，你们自己扫码，然后还不理我，然后附带她扣款的截图。我跟我妈顿时笑了。原来这就是亲情卡，我妹妹给妈妈开通了亲情卡，就是我妈妈消费她扣钱，哈哈哈哈，我妹说她只是没来得及跟我妈解释。

写以上这些的时候，我也有点思路乱，但是我写着仿佛在翻阅这几年生活的变化。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用时间的大跨度去看一切，原来那些许许多多的循序渐进就是巨变。而今，我们家不再蜗居在砖瓦房子里，老房子翻新成了新房。我妈在庭院里种了柿子树，今年也是硕果累累。晨起，我有时候跟妈妈在小菜园浇菜，我顺势摘一只黄瓜吃，新鲜的黄瓜很是爽口。前几天，早春的玉米熟了，我跟妈妈摘下来，用保鲜膜裹了，给妹妹快递了过去。妹妹说，那是家乡的味道。有时候，我会驱车载妈妈去市区吃饭，并行于繁华都市跟郊区田园生活中，我觉得这种经常的抽离，或者说生活的置换，才是享受。有时候也带着她去游泳，她也会自己去水上公园里玩，她甚至告诉我某游乐园的水上器械不够刺激。

看着头发花白的妈妈，我想她现在的美好生活是三十多年前，靠哥哥卖血生活的小姑娘未曾感想的，是那个摆摊卖菜多年的中年妇女未曾勾画的吧。这种美好，我看见了。我突然觉得总结一下，就是——美好生活，全凭自己努力罢了。写到这里，我更加坚定了努力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