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师有点牛

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姓牛,个子矮小,目测应该不足一米七,但训起人来却丹田气实足,讲起课来也颇有气冲斗牛的气势。尽管在1975年的中学校园里,留给老师正儿八经的上课时间并不多,因为那时的学生最主要的功课是学工、学农,还顺带着捡煤渣,捡煤渣是为了解决冬季来临,学校各个办公室和教室的取暖问题。

    我是个性格豪爽的女生,自然是班级里劳动委员的合适人选,老师也最放心把劳动任务交给我,因为我从未让老师失望过,但令老师没有想到的是,我这个粗线条的劳动委员,竟然因为他的一堂课而改变了人生理想:由立志在广阔天地当一名大有作为的知情,变成了当一个三尺讲台上的语文老师。

        记得那天老师讲的是闻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讲演》。

          时至冬日,教室里用来取暖的大铁皮煤炉子里正冒出一缕缕呛人的烟雾,随后这烟雾便在大西北刺眼的光线里幻化成欢快舞动的精灵,同学们正你打我一拳,我骂你一句的进行着课前最原始的游戏。上课的铃声嘶哑的响了起来,牛老师在那一片舞动的精灵里,穿着一身感觉从未换过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飘了进来,然后把语文书往讲台上重重一放,“上课了,成天嗡嗡嗡,嗡嗡嗡,教室里像关了一群蚊子。”这是牛老师惯用的开场白。很奇怪,印象里老师似乎从来没有把我们比做鸟雀、小蜜蜂,估计成天面无表情的牛老师也想不出这么温情的比喻来。

        待教室里的嗡嗡声小了下来,他又习惯性的撸了撸袖子,露出了他并不健壮的左臂。无论什么季节,只要穿长袖,进入正题前,也就是要训斥我们或给我们上课前,他都会这么做,似乎是要干什么体力活。

        “今天,我们上闻一多先生的《最后一次讲演》,闻一多先生生于1899年11月24日,1946年7月15日在昆明被国民党特务暗杀, 我们今天要学的这篇文章就是......”“唰”随着老师话音的停止,一截白色粉笔头便稳、准、狠的落在了那个正“嗡嗡”的起劲的“蚊子”头上,“嗡嗡”声停了,“下面我们补充介绍一下闻一多先生这篇演讲词的时代背景。”说完他又撸了撸左臂的袖子,袖口处已经有了明显的粉笔灰的印记。“嗡嗡”声又起,我是班干部,不能跟他们为伍,只好装模作样地翻看着课本,心里抱怨着怎么连续三周都没有劳动任务了。所以老师讲了些什么,根本没有听进去,但是,慢慢地我发现了教室里些许的变化,那就是教室里的“嗡嗡”声渐渐地小了起来,老师的声音则显得越来越:“1946年7月11日,著名的爱国民主战士李公朴先生在昆明遇害,7月15日云南大学召开追悼李先生的大会,闻先生主持了这次大会,并面对混进会场里恣意捣乱的国民党特务拍案而起,发表了义正辞严的演讲,追悼会结束后,闻先生就不幸惨遭国民党的暗杀,那一次演讲也成了闻先生留给世人的最后一次演讲,他以生命为代价,告诉了我们什么是“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的英雄气概。

        教室里的“嗡嗡”声彻底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了牛老师丹田气实足的声音,后来听同学们说,那天细心的同学还听出了老师声音里的哽咽,眼尖的同学还发现了老师眼眶里的湿润。

        “同学们,这是一篇演讲词,它需要我们用真情去朗读,我先来给大家示范一下,注音听。”不得不说,牛老师说话干净利索。

        说实在的,从来没有发现我们的牛老师还有这样的本领。

        “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声音低缓的诉说着。

        “这是某集团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是在昆明被暗杀的,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他语调激昂的赞扬着。

      “有事实拿出来说啊!为什么要打要杀 而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的来暗杀,这成什么话!”他言辞犀利地抨击着。

      “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他大义凛然的呼吁着。他及其投入的读,我则偷偷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发现我的同桌——班级里有名的淘气大王也和我做着同样的动作。

        老师终于读完了,教室里出现了少见的寂静,我们的脸上也显出了与年龄不相称的凝重。老师缓了缓语气说:“下面要求大家自由朗读这篇文章,记住要带着感情读,站起来 ,书拿正,开始。”于是同学们起立,朗读。起初,读得很整齐,不一会就有了这样的局面:“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我们的光明,恰恰是反动派的末日。”分不清是谁的声音,只仿佛觉得教室里站着四十六个闻先生,正在那里痛斥国民党狗特务。

        那一刻,我第一次感觉到平日里严肃的铁板一块的老师,竟也有如此丰富的感情,竟也会爱憎分明、嫉恶如仇,那一刻,我觉得我们的牛老师真牛,他竟能用他的声音,调动起大家内心深处的爱与恨,让这么一大群调皮捣蛋的孩子跟着他一起愤怒,一起痛心,一起高歌。那一刻,我也想当一名老师,当一名像牛老师那样的用真情引领学生、用声音打动学生的语文老师。

        写此文时,我已经把当年的理想变成了现实,成了一位站讲台三十六年的语文老师,而且能让我在学校这个小圈子里小有名气的首推我的朗读。

        写此文时,牛老师因病离世已经快二十年了,每当初中同学聚会时,大家还会回忆起这位老师的点点滴滴,他的习惯性动作,他的严厉训斥,他的深情朗读,还有劳动时他拿给我们吃的饼干,冬日里早早来校为我们生起的煤炉......

        我知道,那回忆里,满满的,都是爱与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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