蛞蝓

我眼见一条蛞蝓。蛞蝓扭动的身躯很有一些优雅,举止言行都礼貌端庄。我后来意会过来,它的扭动是在表达一些东西的,因为在爬行的时候,我发现它笔挺挺的,跑得还挺快。如此,蛞蝓的扭动是在表达什么内容呢?我对蛞蝓的行为相当玩味了。

我极力观察,试图将蛞蝓的一言一行描摹出个一二三四来,试图将其生活内容归纳并掌握得有板有眼。嗯——蛞蝓的双目如触手般伸出来,无肢干——不错——似是软体。不错,因为觉得恶心,我拿隔着纸巾的手指去轻轻捏它的躯干——嗯,的确是软体。虽说这一点对聪明人来说显而易见,出于严谨,我还是觉得绝知此事要躬行。嗯——即便我捏了它,它也不动。事实证明,不错,自从我瞧见它起,它就没有动过——准确说是没有移动过,触手般的双目还是轻微地摇个不停的,仿佛我瞧不见其动向似的。

不知该如何让蛞蝓行走起来,也不知该如何让它扭动身躯,我俩相看两不厌,僵住了。也不能叫僵住了,那样似乎显得我俩的关系很生硬,其实不然,我们彼此礼貌有加,有说有笑,只是没有移动罢了。

然而,我急切地希望蛞蝓移动起来,也指望看见它在移动的同时也会扭动起来,因为众所周知,这样的软体动物扭着才能前进嘛,至少我是如此。我开始催促它,鼓励啦,批评啦,表示同情啦,同它讲道理啦,极尽所能,但无一奏效。人家就是一动不动。有那么一刹那,我有一些发恼。但很快,我就责备了我自己,命我自己和颜悦色、平心静气地对待这么一个蛞蝓。

然而,一些旁观者发现了蛞蝓,它们簇拥前来,七嘴八舌,说三道四。这个称赞它的好点子,那个怀疑它的命根子;这个愤愤不平地讲论一顿,以期能给它来一个醍醐灌顶,那个旁敲侧击、偶发零星碎语,指望它能从中窥见其智慧的一星半点。我有一些捉急,生怕蛞蝓一下跟着这个走他个一两里,又跟着那个去上半天。这叫我有一些忧愁了。我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向蛞蝓讲述。

待到四下散去,我也恍然大悟。我压根儿无需向蛞蝓讲述什么,起码不用大讲特讲,那反而是很要人命的。蛞蝓似较之前有了些移动,又似没有,无关紧要。我用大家用得最多的三根手指捏起一小撮盐巴,又用大家料理上等牛排时会有的专心致志搓着指头把盐撒下。蛞蝓扭动起来啦!双目给收了进去,起先我还以为我伤到了它的眼睛。每一粒结晶盐的空降,都会带来一阵反射性的、痉挛似的上翘,随后,是缓慢、绵长的摇来摇去。不错,等双目重新伸出来后——这叫我大吃一惊——只见它跟撂直了腿儿似的,跑的飞快,沿途留下晶莹的痕迹。

来吧!你这穷乏的!我操起一瓶溶剂,对准蛞蝓喷洒。这次不再是缓慢、绵长的摇来摇去,是极度扭曲的了。整个身躯以头部为支点,进行着翻来覆去的挥舞,而眼睛似乎是扎扎实实给伤到了,已经溶解下去不见了。尽管它本性无比的丑陋恶心,尽管它作恶多端,尽管它的自以为是令人发指,尽管除了所有的污浊与败坏,它还愚蠢得让人无法忍受,对它的怜悯却还是在我的心头稍占上风、叫我仰天长叹。我把膏油滴在蛞蝓身上,看它继续飞奔而去。去吧!你这穷乏的!

而后,我也就扭动着往前去了。

你可能感兴趣的:(蛞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