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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于行还去老轻工业局徐伊莎的父母那里边献了一回厨艺,做的也是血酱鸭。
徐伊莎的母亲何慧珍,退休之前,是著名的东风小学一名非常优秀的数学老师,几十年的教学生涯,可谓是桃李满天下了,认得她的人,碰了面都依然还是何老师何老师的叫她。徐伊莎自小也是何老师何老师的叫她,好像都不怎么正儿八经的叫过她几声妈。
离交接班只十几不到二十分钟的时候,医护办里,抬头看到站在面前的来人竟然是自己的母亲何老师,徐伊莎有些吃惊的问,“你老人家没有什么事吧,怎么来医院里了呢,何老师?”何老师答道,“没事,我能有什么事呀?我就顺路来你这里随便打个转转,瞧一瞧你。”徐伊莎略便带着点责备批评说,“没什么事你老人家来我们医院里瞎打什么转转呢?”何老师说,“你这话说的!我女儿在这里上班,我没事顺路随便来打个转转就怎么着的了?我就不能没事随便来来瞧一眼我的女儿么?”
徐伊莎好像有点被拦得没有话回了,无语了少许,才想起来请母亲坐下来,却又想起来问,“我爸呢?他没跟你一起来?”何老师数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个糟老头子,成天不是出去钓鱼就是出去找人家斗象棋,吃了早饭出了门去,不到吃晚饭,你莫想看得到他的影子,便是退休以前,在局里上班好像也都没见到他这么有规律的忙过。他哪有空闲来你这里。再者说了,我也不稀罕他一个家里任什么事都不搁心上的人跟身边一起来。”徐伊莎便不觉松了口气,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她说的是些什么碎词。
何老师当然不会只是没事儿顺路随便来打个转转瞧上一眼了,她是特意来堵徐伊莎下班,牵她的鼻子,要带她过老轻工业局那边去的。徐伊莎跟母亲掰扯道,“叫我过那边去就过那边,去嘛,不就是过去一趟么?你女儿又不是哪样的不乐意,用不着这样的霸蛮,直截了当上医院堵人,弄得别人还以为我们家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似的,何必呢?你要叫我过去这个好说嘛,打个电话传唤一声不就行了?”何老师咪咪而笑,说,“你不用拿这些个言词来说道我,我几时来医院里堵过你,牵过你的鼻子?我一做母亲的偶尔来这里接一次自己待字未嫁的女儿下班,别人谁会觉得哪怕有一丁点过分了的?我倒是想打个电话传一声就得了,可我还怕电话里你给我推三托四,想想这回还是亲自动动步比较稳妥一些。”
徐伊莎从护士值班室换下白大褂便装出来,何老师帮她捋了捋衬衫背后的褶子,问,“你个没良心的货,知道你有多久没有过那边去看我们两个老鬼了?你该不会是忘掉了那边还有你的亲爹亲妈了吧?”徐伊莎愣了愣,咧着嘴笑了,挽起母亲的手臂,一边走,一边勉强解释说,“人家这些日子不是特别的忙着嘛,一下子没时间抽得出身来,其实,就算你今儿个不来,我也正琢磨着就这两天便要过那边去的了。”何老师一针见血说,“这话恐怕也就只有你自己相信它。”
是呀,不提它还真没想起,算算到底是有多少个日子了呢?都想不起个准数来了。母女两个出了电梯,何老师依然还惦记着前面的话,接着问,“你这些日子特别忙着?你一个医院里的护士,哪天不是上班下班?又有什特别的清闲和特别的忙着好说的?莫不是,除了上班,现在,我们徐大小姐倒还有别的什么旁事儿要闲忙了?”“何老师你这是说得轻巧吃根灯草,你女儿这护士哪里有你说的这么轻松好做的?”徐伊莎的反应好像有点过大,怨天尤人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可是时不时的要应付这个考试应付那个考试的,单单这一条,就够我忙个焦头烂额不亦乐乎的了,哪里还有闲心忙别的旁事儿。”
何老师却还是不依不饶的说,“你们经常要考试这件事确实也是不假,我也不是不知道,可是,这些年来,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么一路考过来的么?考来考去的,也不过都是一些程式化的走走过场的一些把戏而已,早前,在你徐伊莎那里就都是小菜一碟,没有不应付裕如的,何曾见你徐伊莎把它当做一回事忙过?按说,现在是驾轻路熟了,应该更是得心应手不在话下的了,却反而倒把你忙得个焦头烂额不亦乐乎了?这个总是有些说不过去吧?你再给我说一次你真的没有闲忙上别的什么旁事儿听听?”
徐伊莎哇哇呀呀的嚷着说,“何老师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你别总是给我翻那些个老黄历行不行,什么程式化走走过场,早前是早前好不好?现在这个考试可真不是玩的,不下点真功夫,哪有那么轻易的就好蒙混过得了关?人家这里累得都喘不过气来,你却只说是我这里是闲忙上了别的旁事儿,你倒说说看,我还能闲忙上别的什么旁事儿呢?好了好了,不跟你瞎白呼了。”
徐伊莎品着母亲的话,敏感着她好像是话里有话。她反复说的旁事儿旁事儿,那是什么意思的旁事儿呢?她都按捺不住跑医院里来堵人牵她的鼻子了,想想应该就定不会仅仅是为堵人而堵人,为牵她的鼻子而牵她的鼻子。她那里定是另无文章的。她那里又会另什么样的文章呢?尽管徐伊莎也并没有往深处想太多——她懒得去想那许多,但是,她的心里又如何没有隐隐的有所意识?幸而,被她哇哇呀呀的一嚷,何老师当下便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赌气般的沉默寡言了。
或许是看着母亲憋得有些难受而有点可怜她了,在离中心医院东侧不远的本县最大的超市里的零食部,她请母亲坐下来吃点心喝奶茶的时候,徐伊莎却又来主动招惹何老师,问她刚才她怀疑她忙的那什么旁事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何老师,你有什么话就爽爽快快的说出来吧,别憋着了。”何老师偏了偏脸瞥了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要跟你说?我倒确实是有话要说的,但是你刚才不是不耐烦我跟你说么?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嫌厌我是个话痨婆子。”
徐伊莎调皮的笑道,“得了,我又不是一个木头人,母女连心呢,还能看不出你有话要跟我说?你还是想说就说吧,这会儿我老老实实的听着就是了,我怕你憋出内伤,那我可就吃罪不起了。”何老师便说,“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如果我还憋着不说出来,那就未免有些不够坦诚了。我呢,听别人告诉,你已经找男朋友了。这是好事情呀,我做母亲的这里是真心的替你高兴。你都这个老大不小的年纪的人了,也是应该找的了,不然,不为你暗暗焦着一把急,那是假的。在你找男友这件事情上,我和你父亲的态度倒是高度一致的,那就是,让你尽可能的有最大的自由和自主的空间,决不会过分的加以干涉。但是,不干涉归不干涉,我觉得吧,再怎么样,自己的女儿找男朋友了,做父母的过问一下,让她带来见上一见,这样的要求,应该总是不会太算过分的。”
果然就是这件事情,与她已经隐隐有所意识的并无出入。徐伊莎问母亲,那个告诉她的那个别人是哪一个?她想了想,与于行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也没有碰到过什么人疑似会跑母亲那里嚼舌头的。“告密者”无处不在,防不胜防?何老师说,“你管他是哪个告诉我的做什么呢?人家又没有半丝恶意。你且只说这事它到底真与不真。”徐伊莎也没有做什么搪塞掩饰,也没有什么忸忸怩怩的,大大方方的就坦白从宽了,并且表态,定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哪天将于行带回家去见个面。何老师听得,笑得两片脸颊上一亮一亮的。
好像都有点迫不及待了似的,何老师说,“你也别给我哪天哪天的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你今天就把他叫到家里来见见。”徐伊莎呲牙而笑,说,“何老师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是不是有点太性急了些呢?”何老师说,“我这叫做行事果断,干练利索,雷厉风行,决不拖泥带水,拖延贻误。”见徐伊莎好像还有点迟疑不决,何老师便又拿话激她,“应该不会是这点事儿你徐伊莎还没有威信拍得了板,还不知道人家于小伙儿乐不乐意吧?”
激得徐伊莎脑子一热,当即就拍了板,叫何老师只管先回家里去,安安心心的稳坐泰山,过不得多时,她便一定将于行带到她的面前就是了,“我让他给我们一展厨艺,做血酱鸭给你们吃,晚餐我们就吃他做的血浆鸭了,让你何老师尝尝什么才叫做真正地道的血酱鸭。”
当徐伊莎与他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于行似乎才初次意识到,原来她也并非是遗世孤立的一个人,虽然是独自一人住在卫校里面,她也是有她的父母双亲的,他们就在老轻工业局那边,离得一点也不远,便是步行,也都花不了多大一会时间。之前,她好像都从未曾在他面前提及过她的父母,当然了,他也从未曾问及过她。其实,这个又何必她说又何必他问?她徐伊莎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怎么可能没有父母双亲呢?
她叩他过来的时候,只说是有事要与他商量一下,非得让他过来。他正忙着呢。他的计划安排上,这一两天都是窝在家里面足不出户的。他放下手里的事急急忙忙的就赶过这边来了。不知道她这里会是什么了不得要紧事。却原来是叫他前去她家登门。她突然这么的提出来,一下子还真是叫他有些不知所措。沉吟不语。面露为难之色。
徐伊莎说,“你不会是不给我这个面子吧?我可是在我老妈那里打包票了的哦。”于行才开了口,申辩说,“这不是给不给面子的问题,要说给面子,我又怎么会不给你面子呢?我不给你面子,那还不是等于不给我自己面子一样?只是,我觉得吧,这件事情你至少得提前个天把两天告诉我,好让我有个准备。你这样好比是半夜里起来摘黄瓜,叫我都有点梦里梦冲的摸不着头脑。”徐伊莎略带着歉意道,“突然是有些突然了,我也不想弄得这么仓仓促促的,都怪我一下子也没有想得那许多,凭着性子便擅自做了主。”
“不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吧?”徐伊莎咧着嘴笑道,“又不必你大袋小袋的带什么礼品,只需要你去露露厨艺,做只血酱鸭让让他们惊叹惊叹。”于行说,“带点礼品倒还不算得是个什么事儿,去做只血酱鸭也不算得是个什么事儿,这些倒都还好说,可是,我想说的是……”他没有是下去。他想说的是他所谓的准备,其实主要是心理上的准备,他还没有任何的哪怕一点点的心理准备随她去见她的父母。他的心理上甚至可以说是有那么一种畏怯的。或许是他的前岳父岳母那里给他留下了什么心理阴影了,这么几年过去了好像也不怎么觉得过,但是,现在说到去见徐伊莎的父母了,这个阴影便无可忽视的随之浮现了出来?
徐伊莎好像是有一点点看透了他似的,上前拉着他的手,双手握着他的一只手,仿佛是武林高手传输真气一样,在给他传输着某种力量,说,“你不用想得太多了,我们家里的两个老人,他们都蛮通情达理,都蛮好打交道的。你不必把这件事看得太为难,实在不行,只当自己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就好了。去一个普通朋友家里玩一玩,随随便便客,随随便便吃个饭什么的,这样就总不至于还要顾虑这顾虑那的了吧?”
于行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没有接她的话。她后面的这句话说的,让他觉得未免有点像是哄小孩子了。这么一种情况下,岂是你自己只当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你就能够把自己只当是以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的吗?
但是,他到底还是狠下决心,咬着牙齿答应了她。想来想去,他又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理由不答应她呢?她都跟她这样了,人家带他回去登个门跟家里人见个面,这有半点的过分吗?他若然是找这样那样的理由畏缩逃避,那才叫做过分呢。那样他于行也未免也太缺乏做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担当了。若然是这么一点担当都没有,他恐怕会连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看看时间,中午不中午下午不下午的,徐伊莎竟然就说,“不如爱爱?“虽然觉得青天白日的未免有些不是时候,但是既然她都这么挑衅了,他于行也不是吃素的,自是不甘示弱,谁怕谁来着,“爱爱就爱爱。”徐伊莎便来替他宽衣解带,她要先帮他搓澡洗浴,她打着戏腔,“哎呀郎君,且让奴家来好好的伺候伺候你。”弄得于行心里一哆嗦,差点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这样超级无敌的妩媚柔情,是不是也因为他对她的支持而有那么一点点感激和奖赏他的意思呢?
到得老轻工业局那边,时候已经是不早了,各种礼节性的客套话说过,便只嚷嚷嚷的忙着烧开水宰杀鸭子。前前后后都是徐伊莎与于行两个小辈在忙活,好一个个热火朝天干劲十足,两个长辈只管置之壁上袖手旁观就行。何老师倒是跃跃欲试也想去助上个一臂之力,但是,哪里有她插手的余地?都说吃只鸭子也不容易,实际上这个不容易主要是因为拔除鸭毛这道工序繁琐而冗长,需要相当的耐心和细心。毛里毛躁的人,殊难胜任。在他自己家里吃血酱鸭,掌勺一般倒都是由他来掌勺的,但是,要说拔鸭毛,他好像还从未曾染指过一次的,而现在,也与徐伊莎一起拔得是不亦乐乎。本来是繁琐和冗长的活儿,因为是情侣组合,好像也只是三下五除二在不知不觉中就收工打住了。或许是他们两个人干这活儿异乎寻常的利索?抑或是碰巧这只鸭子的毛特别容易拔除?
前几天吃了于行给她做的那半只血酱鸭,她才知道血酱鸭到底是有多么的美味。这美味之中,或许也不能排除是有男欢女爱的愉悦助提了的,而使之不觉得的便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夸张,但是,它本来也实实在在的就是不能否认的超乎一般的美味呀。何老师也没少做血酱鸭给她吃过,大概就与食堂里的那个味道不相上下。她的小学数学教的,确确实实是顶呱呱的,但是在厨艺方面就乏善可陈了,好像这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来夸上一夸的拿手菜。与之相比,于行做的血酱鸭,简直就是不可同日而语。徐伊莎甚至都觉得,之前二十几年来,吃了何老师在家里做的那么多次的血酱鸭,她完全是稀里糊涂的瞎吃了,根本就没有尝到过真正好吃的血酱鸭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儿。
那还只是做的半只鸭子。现在,整只的做出来,果然又更是另外一个境界。徐伊莎就不说了,只说老两口子,吃得是,除了啧啧称奇不止,还是啧啧称奇不止。前面,当徐伊莎跟何老师说,要让她尝尝什么才叫做真正地道的血酱鸭的时候,何老师与其说是不以为然,毋宁说是根本就没有听上心去。不就是来做个血酱鸭么,又能整出个怎样的了不得的花样来?至于她说得他就那么的上得了天的?现在吃到口里,何老师才知道血酱鸭与血酱鸭之间,原来竟然是有如此的霄壤之别的,做了几十年的血酱鸭,竟然被这个毛头小子比得没有了一点自信。
不惜放下尊长的架子,何老师虚心而诚恳的向于行各种请教。于行自然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想来想去,除了调血酱,好像也并不怎么能想得出有什么特别的高深之处。后来何老师如法炮制,三两次之后,也不能不说是有了一定的进步,但是,与于行做的相比,依然还是不在一个档次上。不禁喟然长叹。从此,在这件事情上好强得很是有那么点古怪的何老师便再也没有做过血酱鸭这一道菜。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有的人他能做得漂亮,看起来好像也决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可到了你自个儿这里,哪怕是照样画葫芦,也并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够做得来。不服气都不行。即使是像做个血酱鸭这种小事情儿,也莫不是如此。
当然了,在这个燠热的五月里的第二个星期四的下午,在老轻工业局徐伊莎父母这边,做得一手美味的血酱鸭实际上也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如同他与徐伊莎两个人都双手满满汗流浃背的提来的大袋小袋的各种礼品也并不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一样。真正有意义起作用的,无疑首先还是他于行有一副父母送给他的好皮囊。个头高矮适度,身材挺拔有型,英姿勃勃的,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甚是清秀俊朗,招人喜欢,整个的气质也是那样的超然不俗,必定是一个读书人才有的那种。又加之言行举止之间,也莫不尽显落落大方机灵聪敏。而且,单单他介绍他自己的名字那么三句两句,便又是《周易》里君子于行,义不食也的,又是《论语》里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的,听着就觉得透着一身难得的掩藏不住的学问。虽然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卖弄了,如果肚子里没有一点真货色,他能倒得出这些个饺子来?真是样貌也有了,才华也有了。所谓的一表人才,大约也不过就是这个样子了吧?咱们老徐家的女儿,眼光端的就是不同一般呀。开场见过面之后,转过身去,暗地里,何老师与丈夫对视一眼,便都微眯眯的意味深长的相互一笑。老两口心里的那个高兴呀,自是不必细说了,都中意得简直就是不要不要的。
然而,到了饭后闲聊,不知道怎么的,于行就坦然的谈到,自己是本县国营某某厂的一名下岗职工,瞬息之间,就不再是前面那么回事了。在前轻工业局徐副局长的身上,好像倒还不怎么的能够看得出来,但是,在何老师的这边,却已经是脸上若隐若现的挂上了一条一条的黑线。
真是不尽人意啊。这样一个大好儿男,他怎么就是一名下岗职工呢?徐伊莎做为本县最大的一所医院里的一名正式在编的护士,虽然好像也算不得是如何如何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职业,但是,在这个县城里,好像至少也还马马虎虎的能够算得是过得去的了吧?她找的男朋友,虽然也自不必有如何如何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职业,但是,他是不是也应该至少像她一样的有一份相对稳定和体面一点的工作呢?这么一个要求,好像也算不得是有什么苛刻难堪的吧?别的且都不去提它也罢,单就这一点来说,他和她是不是就有那么一点不太搭调了?
不过,何老师倒也决然没有因此而说出过哪怕半个字的过分之辞,人家毕竟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来的,这点素质还是有的。然而,以于行的敏锐,他又如何感受不到前后的那种要说是如何的难以察觉其实也并不是如何的难以察觉的炎凉变化?
来之前,从徐伊莎那里打探得知,她的父亲是个象棋迷,三天两头的便会在广场边上的那几棵高大的香樟树底下的棋摊子上,与别人一下往往就是整整一个工作日,直斗得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中午都不知道稍做休息回家吃个中餐什么的,而且,每每都还会赌上一点小小意思。聊到这一点上,于行措辞精到地表达了他对老人的理解、支持以及欣赏,并说到自己曾经有一段也比较喜欢下象棋,只可惜棋艺不精,而且,总是没有什么长进。徐伊莎的父亲便硬留他战了几把。
于行都已经有好几年没有碰过象棋了,他还有那么些担心,怕老人家久战沙场,有黄忠之勇,而自己咫角骖驹又疏于操练,不是他的敌手,豆腐挡刀,徒惹笑话。没有想到,完全不是这么个事儿。虽然是以二输一赢一平的败北于他,但是,实际上胜负基本都是在于行的掌控当中的。实在是有些叫人犯嘀咕了。广场边上,香樟树下,他能整天整天的与人酣战下去,并且还附带着赌点小小的意思,那些个陪他过招切磋与之对弈的人,图的恐怕也就是他那点小小的意思而已吧?
漫步回去的路上,已经是亥夜时分。他与她父亲在客厅里下棋的时候,中间大约有十分钟,她与她母亲,房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两个人躲在房间里,神神秘秘的不知道都密谋了些什么,之后,那扇房门才得洞然敞开。走出老轻工业局大院子,于行便拉起徐伊莎的手,忍不住向她打探了,徐伊莎包着嘴巴皮子而笑,只说,“你们自下你们的象棋,我们母女自说我们的私房话,你且管得着我们那许多?”于行用鼻子一哼,仿佛带着威胁似的说,“你们肯定嚼舌头嚼到我头上了的,你如果告诉我也就罢了,如果不告诉我,你那就是背后说人闲话,非君子之所为也。”
徐伊莎便解释说,其实她们聊的真的基本上都是些母女之间的体己话,都并没有怎么扯到他的头上去过,就算是扯到过那么一句两句的,也莫不是尽捡了好词往他于行于大才子身上堆,“你凭什么那么肯定的认为我们就一定会嚼你的舌头呢?恐怕是你想得太多了吧?还有,是不是还有那么一点点不自信的意思了?”于行头一昂,撇嘴说,“切!我有什么好想得太多的?我又有什么好不自信的?我只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好奇心而已,既然你不愿意说给我听,你便不说,我也便不听也就是了,倒落得被你徐大小姐见了笑。”
没有走得几步,徐伊莎却又冷不丁地挑话似的来问他,为什么他非得要在她父母面前说自己是一名下岗职工。于行略静了静,很是无所谓的笑道,“我说的又不是谎话,我于行本来就是国营某某企业的一名下岗职工,再说,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莫非我要对他们将真相隐瞒了才对,实情相告却反而不对了?”徐伊莎偏着脸看着他,说,“我也没有说你做的有什么不对的,但是,人家又没有问到你这一点,你好像也没有多大的必要非得往那上面扯吧?好像你那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荣显事儿,恨不得炫耀给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才好。”话刚说出口,她便马上暗暗觉得好像是有几分不妥了,吐舌失悔。
果然,于行就有点不那么高兴了,憋了一下才闷声郁气的说,“你这么说我就有点不爱听了,我觉得下岗这件事情呢,诚然是无论如何也算有什么荣显的,更别说有什么好拿去给别人炫耀的了,但是,这件事情它也决然不会像某些人认为的那样,有什么可耻的,它也决不不至于需要好像是做了贼似的捂着盖着,讳莫如深,生怕说与别人知道。我是一名下岗职工,但是,这并不是我的错,我并没有做错了什么,也并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下的岗。这中间或许应该总有谁是有错的吧,但是,有错的也一定不可能是我们这些个无奈无助,无法自主沉浮,无可抗争的被下岗了的职工。”
徐伊莎带着点歉意和讨好说,“我刚才那几句话,确实是有些说快了,确实是有些口不择言了,我可以保证我是无心的。这下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确实就有那么一点明白了一些之前没有弄明白的道理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