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导演薛凌: 关于人和“非正常人类”的爱情故事方法论 ——管中窥豹,从剧综看剧情内容创作新模式

《平行时空遇见你》是一档腾讯视频出品、腾讯天际导演工作室制作的高甜追剧式综艺,并在国内综艺行业内首次开启剧综交互模式,以“真人秀+偶像剧”的双线平行结构,将综艺真人秀与影视偶像剧双线内容输出。


其中,演员秦岚刘以豪搭档的短剧《你是我时光的秘密》,讲述了一个女演员从民国穿越而来,在现代遇到了一个男导演,发生了一段跨越时空的恋爱。这部短剧不论是剧本内容还是影像创作,都达到了很高的制作水准。“#秦岚刘以豪用演技去油#”“#秦岚刘以豪雪中倒放吻#”“#秦岚刘以豪跳舞好像打开了八音盒#”“#秦岚装睡被吻#”“#秦岚给刘以豪腹肌擦药#”……几乎每集短剧都有一个高甜的浪漫桥段登上微博热搜,被网友强烈呼吁希望看到同名长剧和电影。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可以从中看到主创在爱情偶像剧中驾轻就熟的创作经验,以及对奇幻、喜剧、悬疑等其他类型融合的新的尝试。我们请来这部作品的导演薛凌,让他来分享一下创作短剧和长剧的异同,希望能给今后新类型的内容创作者一些启迪。


《你是我时光的秘密》海报

编剧帮:我们知道您的代表作是19年豆瓣评分最高的国产剧集《我在未来等你》。这是一部青春、校园、成长、温暖、感人的长剧作品。您是怎么想来参加这个以爱情为主题的短剧项目的?


薛凌:当时节目组找到我,让我参加这档探寻全新情感表达的高甜追剧式综艺,我很感动,心想终于有人关心幕后人员的单身情感问题了,没等对方说完,我就答应并问道,我会在我的“平行时空”里遇到谁,长得好看吗?她会为我留灯吗?节目组说是秦岚老师。我既惊喜又不好意思的说:“岚姐漂亮是漂亮,但是她那么有资历,我是不是还不太匹配。”节目组回答,没有什么不匹配的,因为与岚姐搭档的是刘以豪,他们都是实力偶像派演员,您又拍过很多一线艺人,剧的口碑也不错,你们合作一定会创作出很好的作品的。我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一档相亲综艺节目,而是一档艺人做编剧创作偶像剧的综艺节目。


说到综艺和剧的互动模式,我五六年前就在一档真人秀《西游奇遇记》里做过尝试。首先,市场会出现越来越多有趣的形式,我喜欢参与到这些创新中;其次,这种形式对我来说也不是完全陌生,这样我就可以把精力更多的放在内容创作上,比如在爱情的类型里去做一些新的尝试;另外,男导演拍摄甜宠剧,本身就是一个学习谈恋爱的过程,能够探寻我母胎solo的奥秘,也是一举两得的事情。所以尽管我在现场可能要被虐狗、塞狗粮,我也依然很期待这次拍摄,反正只要拍出来,虐得就不止我一个了。有点报复性“甜宠”那意思。



Ep05 秦潇澜和刘亿豪的雪中舞_腾讯视频

抗拒地心引力向上飘飞的雪花,恰好对应了歌词(也是主题),“爱上你\跨越空间跨越距离\时间的长河里\所有种种不可思议”,隐喻了两人可以冲破时空阻碍的爱情。


编剧帮:难怪这个剧的“含糖量”那么高!那您和节目组以及艺人在内容上是如何合作的呢?


薛凌:我和编剧顾问黄一川的工作,首先是和节目组、制片组开会得出若干执行上的条件限制,然后带上自己创作剧本的经验和方法,和艺人共同商讨出满足所有条件的最佳方案,供艺人在框架内编排出更多的细节。尽管综艺和短剧都是边拍边播,很多内容我们也要提前想好。幸运的是,秦岚和刘以豪两位老师不仅经验丰富,而且非常敬业,把这次拍摄当做自己的作品去看待,给拍摄解决了很多难题。我们的喜好也很接近,所以沟通起来轻松愉快。


节目中薛凌导演和秦岚、刘以豪讨论剧本


编剧帮:豆瓣短评中,有人说秦岚和刘以豪的这部短剧最完整最深刻,有人说这部剧无论是剧本打磨还是服化道都在线,所以想问问你们在内容上做了哪些努力?


薛凌:这个主要归功于艺人、节目组、制片组和工作人员的齐心合力。关于故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剧本的主题、人物、角色弧,都是按照长剧的曲线去做的,只不过是一个九集的浓缩版。


编剧帮:可以多透露一些吗,比如你们是如何构建男女主情感关系曲线的?


薛凌:这些“糖”吃起来甜,但分析起来可能就会有些枯燥。在初步确定了现代男导演和民国女演员的人设之后,我们很快通过找“反差”,确定了更多的人物细节,找到了最基础那层的戏剧冲突——男主角是一个正在筹拍民国穿越爱情甜宠剧的现代男导演,恰好就遇到了一个民国穿越而来的女演员,在他的认知里,“穿越”都是戏,是假的,所以他根本不相信穿越这个事情,甚至只把女主角当做想尽办法上戏的女演员;他原本已经对爱情免疫,结果女主角的种种优点却恰恰让他动了心;他原本已经厌烦了所谓的甜宠剧,却在和女主角相处的过程中不断上演着甜宠剧的戏码;他在剧本中遇到的关于民国时代的问题,恰巧女主角都可以帮他解决。


找到这些细节之后,我们都觉得这个点子确实是可行的了。但这个时候,距离第一次剧的拍摄只有不到两周的时间了。我比男主角更希望有一个民国的女演员穿越过来找我,告诉我其他的地方该怎么编。所以我决定赶紧做出一个稳固的框架,这个框架可以包容后面拍摄中艺人在真人秀中的临时创作和不可预计的意外情况,以不变应万变。

关于“人”和“非正常人类”相恋的故事模式,我们找到了《鬼怪》《蓝色大海的传说》《我的女友是九尾狐》《w两个世界》《今夜在浪漫剧场》《古今大战秦俑情》《胭脂扣》等参考剧目。以《鬼怪》为例,我们重新梳理一遍之后,找到了规则设定、退缩、错位、两难抉择、保护、宿命、牺牲、失忆这些关键词。


导演的《鬼怪》拉片笔记


做完准备工作之后,我们开始和艺人一起构造故事框架。


首先,在爱情故事(包括伙伴类型的电影)的开始,通常是外力或彼此暂时性的需要,而让男女主角被迫在一起。按照这个逻辑,我们和艺人一起编排了试戏误会(秦潇澜以为自己来到了一个新片场,刘亿豪以为秦潇澜是制片人安排来试戏的女演员)、生存需要(秦潇澜无法离开刘亿豪在陌生社会生存,刘亿豪也想戳穿秦潇澜的诡计)、职业需要(秦潇澜想演戏,刘亿豪需要有人帮他拍摄小样)等桥段。在这一阶段,两人互相认识了对方,从误会走向坦诚,逐渐产生共鸣,互相欣赏。但两人依然心口不一,口嫌体正直。这一阶段,主要以喜剧桥段为主。



Ep02刘亿豪怀疑秦潇澜是想红的演员,想拆穿她_腾讯视频


其次,阻力接踵而至,逼迫一方先迈出第一步,我们做的是霸道总裁鼻祖明道饰演的投资人,竭尽“凡学”撩拨秦潇澜,让刘亿豪意识到自己多爱秦潇澜,所以刘亿豪变身醋王,主动出击。然后,让一方退缩,我们做的是贵气十足的应采儿饰演的女明星,让秦潇澜意识到自己无法和刘亿豪拥有未来,所以秦潇澜选择了退缩。再次,通过一个情节,让两人消除误会,坚定彼此对对方的感情,一起向一切阻力宣战。这一阶段,是撒糖最密集的段落。



Ep06因为小猫咪弄湿床褥,两人袒露心声_腾讯视频


最后,在这种奇幻设定的爱情故事里,一般会需要出现一个主角们更加难以抵抗,但最终还是被主角的爱情战胜的天命。由于篇幅原因,我们简单粗暴地设计成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必须要回到属于她的那个时空,否则会逐渐消失掉。刘亿豪痛苦地选择了瞒着秦潇澜,送她“穿越”回去,以保全秦潇澜的性命。但两人分开后,又发现可以通过相机隔着几十年的时间互相传递信息,于是以一种特别的浪漫的方式互相守候对方一生,呼应了第一集开篇秦潇澜试戏时的独白——同时也是我们这部作品的主题——“如果能有奇迹发生,那一定是因为爱,唯有爱可以战胜空间和时间。”正是因为很多情节我们都提前设想好了,所以当观众看到这些前后呼应的细节,会更加感动吧。



Ep09刘亿豪和秦潇澜的触不到的恋人_腾讯视频


在整个剧的结尾,就可以发挥“戏中戏”“套层结构”的优势了,我们让整个穿越的故事都是刘亿豪导演拍摄的那部甜宠剧,当秦潇澜一身现代装束从片场外走进来,与刘亿豪重逢时,两人都穿着“刘以豪”和“秦岚”在真人秀节目里绘画的小白鞋,达到了剧综交互、亦真亦幻的效果,形成一个开放式的结局。


编剧帮:感谢导演免费赠送了我们一套人与“非正常人类”恋爱的故事模板,小编认为这部剧之所以广受好评,也是因为融合了许多别的元素,比如喜剧、惊悚、悬疑……能谈谈您和艺人是怎么考虑的吗?


薛凌:我和两位艺人都不喜欢工业糖精,所以我们都想在爱情类型片里尝试融合别的元素,让整个剧的观感不那么“悬浮”和“油腻”


拿喜剧举例,因为这部短剧里难免会有很多甜宠桥段,所以如果让男主角时不时对这些桥段自我吐槽,就会达到解构、戏谑的效果。所以我们才把男主角刘亿豪设定成一个被制片人定型为甜宠剧小王子,但其实十分讨厌甜宠剧的导演。被标签化,也是艺人们普遍都会遇到的问题,所以演员也很能理解角色的困境。


“想创作正剧?给你的角色增加一些本领。想做喜剧?拿掉他一些技能。”“喜剧来源于,一个人无视问题或制造问题,而另一个人努力地与问题作斗争。”这是《喜剧这回事》(史蒂夫·卡普兰著)里总结的喜剧理论,也是我们前两集笑点的主要来源。


在第一集里,我们让男主角成为一个不敢表达自己想法、甚至有些圆滑的导演。所以当他遇到(误以为的)制片人安排的女主角后,会既想敷衍又不得不接待;但从秦潇澜的视角看,原本她在民国就无戏可拍,遇到这样一个“尊重她”的导演,她非常珍惜这次机会,于是更加投入。(此时她还不知道自己穿越了)秦潇澜越投入,刘亿豪就越崩溃。


到了第二集,秦潇澜已经明确知道自己已经穿越了,而刘亿豪却不明所以,认为秦潇澜的“懵懂”是女演员上戏的把戏,他把她留下来,想用尽办法想戳穿她;但从秦潇澜的视角看,刘亿豪的各种行为都显得非常体贴,宛如暖男。所以结果就是刘亿豪的恶作剧都失败了,甚至营造出了更加浪漫的氛围。


秦潇澜一直是那个无视问题或者制造问题的人,刘亿豪是那个努力与之作斗争的人,喜剧感就由此产生了。

这种喜剧的逻辑、自我吐槽的调性,也让我们在制片上遭遇的难题,迎刃而解。比如第三集的内容是秦潇澜帮助刘亿豪解决他的工作危机,帮助他拍摄一个甜宠剧的视频小样,于是两人去游乐场,开启浪漫之旅。但我们在当地没有办法找到一个游乐场,甚至只能找到一个儿童旋转木马。我们就顺势把这一集改成喜剧,让刘亿豪的种种制造浪漫的手段都失败,但这些搞笑的瞬间恰恰让视频小样显得真实自然,也让两人卸下防备,打开心扉。


Ep03刘亿豪强行解释游乐场的儿童旋转木马


我们很容易想象到,当这样一个蠢得有点可爱的男主角,在后面的剧情里学会勇敢面对自己的内心、承认对秦潇澜的爱情、愿意为秦潇澜去与外界勇敢对抗的时候,会有怎样的人物弧光。这样的反差,会让甜的桥段更甜。


Ep05剪辑房里,一个偷吻,一个装睡 


Ep06刘亿豪解救被欺负的秦潇澜


Ep06秦潇澜为因保护她而受伤的刘亿豪擦伤


剧本创作有一个说法是“复杂情绪”,所以我们常常在“笑点”后接“苏点”,在“苏点”后接“笑点”。甚至这次连反派的设计都蛮“沙雕”的——不论是对刘亿豪拍摄的小样疯狂做“阅读理解”的女明星,还是自称身穿雪花貂绒南极哥斯拉细胞壁制作的西装的“凡尔赛”投资人。应采儿老师和明道老师非常敬业,全然不在意自己演的是反派,并且把反派演得非常可爱。



Ep05明道和应采儿饰演的“沙雕”反派_腾讯视频


编剧帮:真是良心导演,干货满满。小编还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到在十天内拍摄了总长1小时58分钟的成片?相当于一部电影了……


薛凌:稍微复杂的戏,我们都会设计机位图,不仅是为了视听服务,更重要的是合并机位和光位,提高拍摄效率,每个机位都要发挥最大的作用。如果导演现场只管戏,不管机位和镜头,这会导致后期剪辑出来的效果与自己的想象有偏颇,而且一赶时间,就会丢掉对戏有帮助的视听语言。

但那都不是最复杂的,最难的是如何在有限的集数和时长内,将故事完整的表达出来,以及如何用最高的“场效”,把主人公的情绪推到这一集该做到的程度。而且在解决这些问题的同时,需要同时满足诸多限制条件。

比如,由于我们跟着真人秀的进度在拍摄,所以拍摄周期基本限制在每次每两天拍摄两集,平均一天一集,这就说明每集剧本的日戏和夜戏的编排是有限的,不可以随便写。同时当日内不能做大的转场(从一个场景转移到另一个场景),否则会压缩拍摄时间,所以我们每两集只允许有两个大场景出现,每集故事需要在一两个大场景内做到起承转合


所以我们写剧本的本质其实是做数学题:每集故事的起承转合需要在8场戏左右讲完,其中夜戏不能超过2场,总时长控制在12分钟左右,至少1个名场面,2-3个苏点,整部故事里男女主角的关系曲线变化需要在9集内完成……

(求:主创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你是我时光的秘密》剧照


编剧帮:但即使有这样的难度,我们仍然在剧中看到一些富有创意的视听手法。


薛凌:因为我经常跟我的摄影开玩笑,说摄影师的工作只需要一个会按开机键的人就可以胜任,甚至是一个只有食指可以动的植物人,或是一株长了食指的植物。我的摄影师就反击我,说导演这个职位只要有嘴就可以胜任,比如一只鹦鹉,你教会它说“开始”“卡”和“过”,就可以来上班了。所以我常以此为戒,拍摄时尽量多用一些平时积累的简单手法,做到比鹦鹉强一点儿。


比如,男女主角雪中跳舞的那场戏,我参考了Apple在2017年圣诞节发布的广告。两人隔着几十年的时空互相联络陪伴的情节,我也用了广告片里常见的分屏的形式。


第五集里,两人一起去剪辑房剪辑短片小样,我使用了双字幕的手法,靠演员的微表情去表现他们的内心独白,心口不一的感觉更符合刚刚进入暧昧期的二人。这个双字幕的手法,来自于伍迪·艾伦的电影《安妮·霍尔》。

Ep05新颖的内心独白表现形式:双字幕


伍迪·艾伦电影:《安妮·霍尔》


在七集,由于无法确认一起同床共枕(字面意思)代表不代表女生接受自己,刘亿豪又开始了丰富的内心戏,并最终决定向秦潇澜告白。这时如果还是用内心独白来表现的话,又会比较无趣,所以我们让现实中又出现了一个刘亿豪,这个刘亿豪更主动、更会撩妹,穿着黑色衣服,代表他更“邪恶”一点。


Ep07新颖的内心独白表现形式:两个刘亿豪


编剧帮:好期待您的下一部作品,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样的有趣手法。您这回尝试了爱情类型,以后还想尝试什么其他类型呢?


薛凌:我自身比较擅长奇幻、喜剧、青春类型,希望可以接触到悬疑、强情节、题材新颖一些的项目吧。


编剧帮:最后一个问题,现在这部剧已经拍摄完并且上线了,您觉得您对爱情的理解有更加透彻吗?


薛凌:对爱情的理解不确定,但起码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和“非正常人类”谈恋爱,现在只差遇到一个鬼魂、怪物、妖精、秦俑、古代人或者外星人了。


编剧帮:哈哈,感谢您的分享,期待您的下部作品,期待您早日遇到您的“非正常人类”。


薛凌:?好的,借您吉言,感谢编剧帮,感谢手机前的朋友们,看到这儿不容易,辛苦了!(一下拉到底看阅读量的除外)


责编 | 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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