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生活在某个小镇,共享无尽的黄昏和连绵不绝的钟声。在这个小镇旅店里,古老时钟敲出的微弱响声,像时间轻轻滴落;有时候,在黄昏,自顶楼某个房间传来笛声,吹笛者倚着窗牖,而窗口有大朵郁金香。此刻你若不爱我,我也不会在意。—— 茨维塔耶娃《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从北京回来的火车上,她一直捧着这本书,低垂着脸,长发遮着大半面容。我坐在她的对面,没有见她翻过一页。
“好看么?”我一个人坐火车,本着无聊的心情随口问了一句。
她仿佛受惊动一般地抬起眼,指着自己的鼻尖道:“问我么?”
三个字的问答,我突然觉得挺有趣,她的眸色深褐,清澈干净,像极了过去的我。
我努了努嘴,又问了一遍:“好看么?”
她恍然,坦白道:“挺好看的,可是我走了神。”
我没有说话,萍水相逢的时候我通常比较笨拙,好在她坦率得多:“我叫秦青,青天白日的青。”
最美好的颜色。
“我单名一个晴字,晴空万里的晴。”
“最美好的日子。”她看向窗外,玻璃上蜿蜒出几道雨痕,不免生出略显遗憾的叹息,“你是去北京出差的吧?我去北京是为了找一个人。”
我本是因为好奇随口打了声招呼,又或是想要借她的书看一看,如今则有些惊诧一个陌生人想要吐露心声的念头。
好在从来习惯做树洞的我,立刻便找准了自己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问道:“找到了么?”
她点点头:“找到了。”顿了顿又道,“又弄丢了。”说完这句话,她抬起眼朝我笑了笑。
“别笑了,你眼眶都红了。”我说。
秦青是个相信前世今生的人,她的梦中总会出现一片草原,还有一个在夕阳下牵着枣红马的男子,可是她从没有看清他的脸。
她长久地纠结在这个梦中,直到有一天遇见了他。暮春街角的书店,他转身走出,低眉,不匆不忙,仿佛带着荼蘼的香味,手肘夹的书面隐约显出几个字来:《烟水寒》。
秦青那天穿了一条红色长裙,木棉花的颜色,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忘不了的样子。
后来他们便认识了,时至今日,她已然不记得是如何说的第一句话,有些事,是命中注定。
虽然相识在北京,但是他却来自草原。他与秦青说了许多草原的日出日落,牧马放羊,还有那些开满山坡的五颜六色的花朵。
尽管那样向往,秦青却没有去过内蒙,她说:“有一天一定要去一次。”
他说:“我带你去。”
那天他特意带了一瓶内蒙当地的马奶酒来,清清淡淡有股香味,他把着她的手握住瓶身,拍了张照片,说:“纪念今天。”
秦青有时候会误以为“今天”是“永远”的开始。
她甚至会想象天愈来愈冷时的情境,可以在炉上温些黄酒,用当地的泉水自酿的女儿红就很好,然后,青布碎花的门帘一挑,他挟裹着细小零星的雪花便进了来,和暖微笑:我陪你饮。
他请她吃过DQ的暴风雪,带过他最喜欢的大杯拿铁给她,甚至还送了她一个白色的史努比钱包,但是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她也没有。
可是她很清楚地知道,她喜欢他。
她去赶火车的时候,他送她到站台,他说下一次一定会给她一个离别的拥抱。当车门关上的刹那,她背过身去没有看他,不知为何,在那个瞬间心头涌出难以抑制的悲伤,她突然预感到这会是最后一面。
“后来呢?”我问。
她摇摇头:“没有后来。”她停顿了下说,“或许他就是个爱搞暧昧并享受其中的天蝎座,又或者是我自作多情,他给我希望又给我失望,好像一个笑话。”
有一天,她看见他朋友的朋友圈照片,那上面是他给他女朋友庆祝生日的样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笑颜。
秦青将脸扬成四十五度角,以为那样泪就不会掉下来。
与我见面之后,秦青没有再去过北京,史努比的钱包没有用过便因为岁月自动损坏。
她去了杭州,西子湖边寥落清冷,彼岸花开的到处都是,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握着大杯拿铁睡了一小觉。
梦里还是那片草原,她终于看清了那个牵着枣红马的男子面目。
一世之于轮回,是何其微小。所以一杯酒一盏茶的缘分已是可贵。一段际遇也好,一场梦境也罢,权且都化作记忆点滴。爱,如此繁华,又如此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