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入城
风沙掀起,颗粒翻飞。落日红霞把天染过了头,逆光望去,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那黑点逐渐朝着荒城靠近。泥墙下两名手持长刀的铁甲卫士侧过头直直注视着那里。
阎如歌骑着一匹红枣马,身披银甲,腰佩长剑,肩上破旧的斗篷被风一扬,直扯进风沙里,几次翻滚便再也找不到痕迹。旁边的花斑大豹被引地回头望了几次,而后看了看冷漠的主人,也闷着头往前走。
听闻这荒城是一座恶人城,只要你愿意来,就可以进。只是此后的生死喜乐,自己思量。因此阎如歌到这城前,两个守卫便立刻打开城门,让到两边。
他们不问来意,也不问归期。
只是天天年年地守门,盔甲早被风沙吞噬了一半,两个人就像是黄泥堆成的雕塑,直愣愣地站在那里。
荒城就像一个巨大的赌坊,不管你的过去如何,什么地位,你都可以放手一搏,这里面赌的已经不是生死那么简单了,但总有人前赴后继。
这里是希望之城,也是地狱之城。
阎如歌明白,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我本是半只脚踏上黄泉路的人,这个又算的了什么呢,想到这。
背后的门如老旧的石磨,与砂砾相互厮磨,发出呲啦呲啦的刺耳声,直到被守卫推合上,才完全的安静下来。
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阎如歌的脑海里又重现西北城门的那一别,十万将士跪送,许定山挥刀断臂。
想起那一句“山高水远,你且珍重。”
从孤女到郡主再到女将,栖栖遑遑过了二十几年。
被流放后,终于又成了一个人。
如歌继续往前走,但总觉得不太对劲。
听说这荒城是个热闹的场子,但天都快黑了,除了守卫居然没有一个人。如歌仔细观察发现这些巡逻守卫都只是按着固定的路线走来走去,虽是规矩但动作表情一点都没变。 他们目光空洞,眼窝深陷,皮肤皱巴巴的如年过四十,而每个守卫都穿着暗蓝布衣,关节处系着几块灰色铁板当作护甲,很好识别。
如歌就近找了一家客栈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小缝,开门的人只露出了半张脸,眼睑下有一条细长的疤痕,他压着嗓子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不要命了,这个点来敲门。”话音刚落,一把长刀劈了过来,阿豹迅速扑过来把如歌叼在一旁护着。只见木门瞬间裂成两半,开门的那个人吓得坐在地上,刚一缓过神抬头就看见刀刃悬在他的头顶。
这时,天已经黑透了。
守卫面无表情地收回了长刀,继续回到街上巡逻。
“都怪你,要不是天黑的及时,我差点命都没了!”那个人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嘟囔着,如歌发现他也就高过自己一个头,虽然留着一圈细密的胡茬但看起来依然文文弱弱的,一推就倒。还有天黑和侍卫的攻击又有什么关系。
如歌没有开口问,正想离开。这时她发现之前紧闭大门的商户都开始涌到街上挂起红纸灯笼,摆出摊子,甚至高声叫卖,这副光景与之前白天的荒城完全两个感觉。
又有几个打扮朴素的男人从房里走了出来,目光闪躲,抬起裂开的门板就马上回了屋。“叫你别去开门,就是不听。”一个干瘦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一边念叨一边用枯黄发皱的手不断摩擦着暗红的佛珠串。这时一只大雪豹入了他的眼,混浊的眼珠里透出了一丝亮,他又一看这大雪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穿银甲的女子。
他心里又了几分明白,小声探问到:“阁下可是云滇国女将军阎如歌?”言语中还有一丝喜悦。
如歌冷冷回到:“已经不是了。” “哎呀,将军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中年男人左手抓住佛珠,右手作邀请之势。
“徐老板。”刀疤男人欲言又止。
“今天就先放过你,你先去准备吧。”语毕,徐老板脸上又堆起笑对着如歌。
“将军请。” 如歌虚了虚眼,不再纠正,她知道这荒城里的人都是些不入流的角色。
反正也没什么打算,先他们耍什么把戏也好,如歌跟着进去了,顺便喊了一下懒洋洋坐在那里的雪豹,“走了。”
而那赤兔马也被人牵去了马厩。
只见那花斑大豹站起身子,打了一个哈欠,露出血盆大口。
刀疤男人咽了咽口水,连连后退了几步。
刚进门一股很浓的脂粉气就扑面而来,如歌还有些不适应,而阿豹更是敏感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刚刚收拾门板的下人都有些紧张地缩到一边。
如歌早就习惯这些人的反应,对着他们微微一笑想表示阿豹无害。
但是那几个人却像是受到更大的压迫,手一抖,扫把直接摔落在地上。
“都是些不成事的东西。”徐老板闻声摇了摇头。
如歌发现这里面很宽敞,有两层,光是一楼就放着十几张桌子,中间有一个大圆台,好像照着戏台搭造的,不过有些改动,说不出什么感觉。
中年男人发现如歌四处打量,便引着如歌朝二楼走解释着说:“我们家是做的女人生意,卖些胭脂水粉。现在天刚黑,还没开张。”
如歌配合的点了点头。
这时一阵清亮的锣声响起,阿豹立刻回过头恶狠狠盯着楼下还握着锣的刀疤男。
如歌伸手摸了摸略为暴躁的阿豹,阿豹蹭了蹭她的手掌心这才安静下来,和如歌一起走到拐角处的一间厢房。
锣声还在响,中间的房门被推开,里面走出来几个身姿曼妙的女子,一层轻纱裹在她们身上只是风一吹就若有若无。一看就像怡红院出来的风尘女子。
“徐老板,这几位戴着面纱的姑娘是?”阎如歌久违的开了口。
“她们只是卖胭脂的女工,现在要去清货了。”
“哦。”如歌知道这肯定没有这么简单,推开门进去对着中年男人说,“徐老板你就先送到这里吧,这个是房费。”如歌掏出一粒金珠。
“不用,不用,您尽管住这里,等会我会找个下人来,您以后有事找她就行。”徐老板三两句寒暄就退了下去。
如歌看了看四周,感觉没什么异常直接坐在地上,银甲和地板碰撞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如歌往床衔靠了靠,有些咯背。不过自己已经走了几天了还没有好好休息,真的有些累了,等到阿豹走过来,把头轻轻放在如歌的腿上后,如歌抱着它这才闭上眼休息。
过了一会儿,如歌朦胧着听见门外传来一阵阵敲门声,声音微弱,断断续续的似乎带着几许犹疑,生怕打扰了房间里的人。
如歌揉了揉眼睛站起来去开门,手蹭到刚刚阿豹压着的铠甲部分,发现都捂的发热了,看来自己睡得还挺久。
这一动也惊醒了阿豹,阿豹撅起屁股伸了一个懒腰尔后又躺回地上。
如歌一推开门看到是刚开始那个刀疤男,他手上还捧着几件衫衣和发饰。 “什么事?”如歌面无表情的问。
刀疤男微微低头回到:“阎将军,老板说您舟车劳顿让我拿些换洗的衣服给您,顺便邀您去醉生楼吃饭。” 如歌接过了衣服,淡淡地回了个好。
不知道那个徐老板打的什么算盘,不过先会会他们。
“老板还吩咐了几个侍女为您接风洗尘。”刀疤男补充到。
“恩。”如歌突然想起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刀疤男看着如歌的表情不寒而栗。 过了一会,如歌这边已经洗漱完毕,隔壁房倒是还不时传来叮叮咚咚的响声。
如歌打开衣柜换衣服,手又不自觉的摸了摸微微破损的银甲。
下一次穿你不知道要多久了。
如歌把目光移回那堆衣服,大多都是轻衣薄衫,和刚开始在店里见到的几个女子的样式很像。
最后选了一件比较清雅的,里面是素色里衫,外面穿着鹅黄宽衣,下面是深褐长裙,最后还套着一件金缕薄衫。
这时来梳头的侍女也来了,看见如歌眼前一亮。
果然是名门望族,这风尘女子的衣服都被她穿出一种端庄雅致的感觉。
“阎将军,您真好看。”侍女不自觉说出了口。
如歌微微一笑,对于女子如歌倒是不曾吝啬自己的温柔。
“叫我阎小姐就好,我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
“是。”侍女点了点头,脸色还有些绯红。
以前听说这个女将军和那码头上的男工一般粗狂壮实。
今天一见才知道什么是人言可畏。 这阎将军,不对阎小姐虽然常年在战场上,肤色略偏暗。
但五官深邃,眉目中透露着一种英气。
齐齐拼起来,和那小家碧玉确实不同。
这般气势连女子都生出几分爱慕。 侍女回过神来发现如歌还一直看着她,害怕自己这些小心思被推敲出来,连忙让如歌坐在梳妆台上认真替她打扮起来。
一番收拾后,如歌觉得这侍女的手艺的确不错。乍一看像是略施粉黛,实则扬长避短,迎合了自己的肤色,加强了立体的感觉,再配上这身褐黄长衫,像是野原夜视的一只豹,看起来危险又迷人。
之前住宫里的时候都少有这么好技艺的宫女。
“你叫什么名字?”如歌感兴趣的问。
“我?我叫秦舟儿。”侍女小声回到,暗自揣度自己做错什么了吗。
“那我叫你舟儿吧。”如歌再整理了一下衣袖。“我们去隔壁吧。”
如歌往外走了出去,舟儿也小步跟在后面。
这长廊上来来回回几个侍从,手里端着大盆,一边还有人埋怨着:“可算是给这位大爷洗完了,这都用了五六缸水了,光是搬水就快把我的力气耗光了。”
刀疤男给那条花斑大豹洗完澡走出来的时候腿都软了,所以一听见小厮还在抱怨就气不打一处。
“你们几个不好好干活说什么闲话呢!”
小厮们立刻低下头匆匆下楼进了厨房。
这时刀疤男就看见了迎面而来的阎如歌。
咬牙切齿地鞠躬,“阎将军这边已经伺候好豹大爷沐浴了。”
“哦?辛苦了。”如歌微微一笑朝房间进去。
这时阿豹也冲了过来,还晃了晃皮毛,身上剩下的一点稀少水花溅到如歌的身上。舟儿往后退了退。如歌早习惯了,抱着阿豹的头摸了摸。
“恩,还挺香的,豹大爷现在像刚从怡红院出来,还染着一身女人的脂粉味。”如歌接着刀疤男的话顺着说。
门外的刀疤男听见后捏了捏栏杆,听不出对方的话里是讽刺还是调侃。
“不过我们家这个不是大爷,是个小姑娘哦。” 如歌带着阿豹出来,刀疤男背弯的更低了,下楼取了一盏红灯笼替阎如歌引路去醉生楼。
叫秦舟儿的侍女就留在了店里。
如歌看着一个劲往前走的刀疤男,调侃到:“放心吧,我家姑娘眼光太高了,不会让你给她负责的。”
刀疤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如歌看着刀疤男的背影,这男人感觉没什么心机,看似在店里有几分地位,实际上,下人也都没把他怎么当回事。看来从他这里是套不出什么东西了。
走进街道后,如歌才发现这荒城里的人还真不少,小贩都在街边支起各种摊子,一时间眼花缭乱。
规模虽然和云滇都城的夜市差了不少,但如歌感觉到这里藏着不少奇人异士。
而且自己身旁跟着一只大型雪豹,有一些怕的最多是避开点走,并没有多么惊讶。要是像以前在云滇,路边的人早叫着喊着逃开了。
如果不是自己内力全失,或许还能探查一下这里面有多少高手。
不过现在就算只能靠着阿豹和被神化的北域之战也能装腔作势一番了。
想到这里,如歌又警惕了几分。
“好可爱的雪豹!”一个全身绷带头戴斗笠的人冲了过来,怀里还抱着一颗有人头那么大的青斑波纹蛋。
本来是看不出性别的,但听那声音好像还是个妙龄女子。
如歌看见这人蹲在阿豹旁边,抬起头用唯一露出来的双眼真诚地看着如歌说:“这是你的宠物吗?”
“这是我的伙伴。”如歌感觉很冷漠。
“那我可以摸一下吗?”这人的眼睛又变得水汪汪的。
看她这样子如歌还说不出拒绝打击她的话。
“你问她吧。”如歌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这女子还真问了问阿豹,“你好,我可以摸你吗?”
“她说可以!”
如歌看见阿豹走过去蹭了蹭这个全身绷带的女子。
这倒是很少见,阿豹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人很少会亲近刚认识的陌生人。
刀疤男看见如歌没有跟上也折返回来。
“阎将军我们该走了。”
“阿宴你也在啊。”女子站了起来。
“恩。”阿宴点了点头。
“听阿豹说你们是去醉生楼吃饭,我也去一路吧。”
女子再摸了摸阿豹的头。
阿宴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会兽语?而且那个刀疤男居然一点都不惊讶,如歌还注意到,这两个人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
这两个人有点关系,看来我要收回我的话,这个叫阿宴的刀疤男应该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如歌重新静下来往前走。
一行人就这样穿过夜市长街走去了醉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