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名叫大元,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一间五金厂上班。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大元正在饭堂排队打饭。今天饭堂的饭菜是青瓜,胡萝卜黑木耳,几片干巴巴的五花肉。
大元咽下一口白饭,然后拿出手机看了看。电话是老家打来的。他回拨了过去。
“喂……”大元说。
“喂,大元,出事了。”电话里是大元的老婆,名叫菜花。
“怎么了?”他听到了惊恐的声音。
“小华他出事了。”菜花说。
“出什么事了?”大元说。
“他给炮炸伤了。很严重,现在在医院,你快点回来吧,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菜花哭了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点。”大元着急了起来。
“小华的眼睛可能要没了。”菜花说。
“他做了什么?”大元说。
“他和同学不知道在哪找了一个炮,很大的那种,那个炮没有响,小华他去看了一下,刚低下头那个炮就炸了起来。”菜花说。
大元的心顿时凉了半截,拿着筷子的手颤抖了起来。
“小华他伤得很严重,我怕他……”菜花说。
大元咬了咬牙根,目光呆滞,眼睛里藏着泪花。
“你快点回来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菜花说。
大元向领导请了一个礼拜的假。下午五点钟,大元坐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车。
第二天早上九点钟,长途客车回到市里总站,大元顾不上肚子饿,匆匆叫了一辆摩的去到市二医院。
在市二医院的重症病房外,大元看到了憔悴的菜花。
菜花看到大元一副落魄,无精打采的样子,差点忍不住哭出来。
“你怎么到了也不打电话说一声?”菜花说。
“小华他怎么样了?他在哪里?”大元说。
“他在里面。医生正在里面检查伤口。”
“我要进去看看他。”
“医生不给进。昨天医生做了手术,小华一直昏迷不醒。”
大元在凳子上坐下来,一脸沮丧,悲痛。
“我把存折上的钱都取出来了,只有三万块,都交给医院了。”菜花说。
“我还有十天才发工资。”大元说。
“钱根本不够。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时医生打开门走出来。
“医生。”大元站起来,“我是小华的父亲,请问小华现在怎么样了?”
“他醒了吗?”菜花问。
医生摇了摇头,严肃地说:“情况很不乐观。小华的右眼可能保不住了。”
“你是说小华要瞎了?”大元说。
医生点点头,说:“其实小华的伤最严重的不是眼睛……”
“医生,”大元打断医生的话,“不管怎么样,你们一定要保住小华的眼睛。他可不能瞎啊,他瞎了,他这辈子就没希望了。”
“对啊,医生,不管出多少钱,一定要保住小华的眼睛啊。”菜花说。
医生沉默。
“医生,如果我儿子的眼睛保不住了,就把我的眼睛给我儿子,把我的眼睛移植给我儿子,现在技术这么发达,一定可以的,对不对,医生?”大元说。
“你们现在的心情我非常理解。请让我把话说完可以吗?”医生说。
“你说,医生,你说。”大元说。
“小华的伤不单只是眼睛和脸,还有他的脑子,而最严重的恐怕是他的脑子。”医生说。
“小华的脑子被炸伤了吗?”
医生点点头,说:“我们需要尽快给他做手术,要把他脑子里的淤血清除掉,不然他会一直昏迷。”
“那快点动手术吧。”大元说。
“这是前期的一个大手术,后面的话还要做几个小手术,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做好准备。”医生说。
“嗯,医生?”大元说。
“需要一笔很大的费用。”医生说。
“需要多少?”
“初步估算需要七八万。”医生说。
“小华的眼睛能保住吗?”
“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医生说。
医生走后,走廊里变得沉寂。
“你吃早餐没有?”大元说。
“吃了,你呢?”菜花说。
“我没有胃口。”
“你看起来很累,你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我在这里看着。”
“存折里没钱了吗?”
“没有了,都取出来了。”
“小芳呢,你把小华的事告诉她没?”
“没有,她在那么远的地方读书,我不想她知道,她知道了一定要赶回来。”
“嗯,让她安心读书。等小华好了,再和小芳打个电话。”
“你去吃点东西吧,这个家可不能没有你。”
大元点点头,然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下楼梯。
那天下午,医生给小华的脑子做了手术。但是小华依然昏迷不醒。
“你说小华会不会有事?”菜花和大元住在一间病房里。
“不会的,医生都说了,小华的脑子伤得不严重。”大元说。
“可是小华还没醒,我怕。”
“医生说没那么快的,小华需要休息一下。”
“我好怕,如果小华……如果小华出了什么事,我想我会死的。”
“没事的,小华一定会没事的。”
“可是小华的眼睛……”
“如果小华的眼睛保不住了,我就把我的眼睛给他……”
“哎,为什么他要和那些同学在一起玩……”
“别说了,事情都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只要小华没事就好。”
“可是钱怎么办?我们都把钱用完了。”
“会有办法的,总可以借一点的,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忘记我们前年建房子都跟亲戚朋友借过了吗?欠他们的钱还没还清。他们也不富裕,甚至比我们还……”
“这次借的是救命钱,多少他们都会借一点的,相信我。我会问同事借一点,有人会借给我。”
“嗯,我明天就打电话给他们。”
“家里的事,妈妈能应付过来吗?她的腿脚不利索。”大元说。
“我明天回家一趟,顺便拿些衣服。”菜花说。
“我回去吧,明天我回去一趟。”大元说。
“嗯,也好。我想找人把家里那两头牛卖了。可是那个母牛快生了。”菜花说。
“再等等看吧。
第二天早上,医生来到小华的病房,检查了一会后,又紧急地把小华推进了手术室。
大元和菜花站在手术室外,焦虑万分。
“他不会有事吧。”菜花悲痛地说。
大元沉默,手里拿着手机翻看着通讯录,却不知道该打电话给谁。这一刻,他的内心一片崩溃。
半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打开了。医生走出来。
“医生,小华他怎么了?”菜花和大元匆忙迎上去。
“他醒了吗?”大元问。
医生摇摇头。
“医生,你不要摇头啊,有什么你就说啊。”大元说。
“这么说吧……其实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小华的眼睛只是有点感染,我们在手术室稍微清洁了一下感染的地方。”
“那小华的眼睛没事吧?”大元说。
“挺好的,正在慢慢恢复,情况比昨天好多了。”
“医生,小华好了,他的脑子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啊?”菜花说。
“现在只能等小华醒来,其它的需要看后续的治疗。”医生说。
“那他什么时候才能醒来?”大元说。
“我也无法告诉你,只能看小华的意志。这样说吧,他现在很累很累,需要休息够了恢复了精力就会醒来。”
“这么说他昏迷了。”大元说。
“嗯,他是在昏迷中。”医生说。
“昏迷?那小华会不会变成植物人?”菜花说。
“不会的。你们放心,我向你们保证,他会醒的,给他一点时间。”医生说。
中午,大元坐大巴回到二级路,又走了几公里的山路才到家。他把一些肉和菜交给他年过七十的母亲,然后去看了看绑在荒草丛生的田里的两头牛。
“小华他怎么样了?他没事吧。”他妈妈担心地说。
“他很好,你就不要操心了。”大元说。
“那天吓死我了,一脸的血,被几个同学抱回来。”他妈妈说。
“嗯,小华没事了,在医院里挺好的。我要出去了,你记得放好那些肉,不要给猫吃了。”大元说。
大元临走前,他妈妈拿着两百块钱硬塞给了大元。如果大元不肯收下,她妈妈就要翻脸揍他了。
“你拿着,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我孙子的。你拿去买点东西给小华吃,他要吃好一点才恢复得快。”
“嗯,我出去了。你记得回去把那些菜放好,里面有一些排骨和淮山,你煲点汤喝。”大元说。
在开往市里的中巴车上,大元坐在最后一排。他看着窗外闪过的一排排树木,内心无比的忧伤。他想哭出来,但是他不能啊,他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哭?多丢脸啊。他只是双手抱住整张脸,埋在两个膝盖上,不停颤抖。
五天后,小华才醒过来,让大元和菜花看到了希望。他们拥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医院通知他们尽快交费,否则无法继续后面的治疗。
大元和菜花打了很多电话,能够问的人都开了口。最后只凑到两万块。
“还差很多钱,怎么办?”菜花说。
大元在认真地数着一叠叠钱,面色凝重。
“我不管了,那两头牛一定要卖掉了。”菜花说。
“卖掉了还是照样差很多。”大元说。
“那怎么办?难道不卖吗?”菜花说。
“等小华的伤好了,还要整一下容,不然他多难看。”大元说。
“医生说那可能需要好几万。”
大元沉默起来,渐渐在心里萌生了一个想法。
“你不要担心了,我明天回去上班,我会弄到钱的。”大元说。
晚上,大元从病房里出来,走到走廊的尽头,躲在漆黑的角落里打了一个电话。
“喂,阿亮 ,是我呀,以前五金厂的同事啊,我是大元啊,还记得吗?”大元拿着手机说。
“哦,是你呀,记得啊。”阿亮在电话里说。
“你现在过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我现在开了一个超市,比以前在五金厂舒服多了。”阿亮说,接着补充道:“多亏了我的那三根手指,现在想想,我一点也不后悔。”
大元沉默起来。
“喂,还在吗?”
“嗯,我在的。阿亮啊,我刚好想起一件事,想问问你。”大元说。
“你说。有空了一定要来找我聚聚啊,我应该叫你师父才对,你以前一直教我东西。”阿亮说。
“阿亮,你以前在五金厂发生了工伤,厂里赔了你多少钱呀?我听你老乡说赔了很多。”
“才赔了十二万。”
十二万,大元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数字,他仿佛看到了那笔钱正在他眼前飘着。
“多久才能拿到钱呀?”
“哦,好像是一个礼拜吧。”
“医疗费包括在里面吗?”
“不包括。厂里买了工伤保险,医疗费都是保险公司出了。”
“那这么说,只要出了工伤,工厂就会赔那么多钱,对不对?”
“那要看什么样的工伤吧,我的是三根手指被切割刀割断了,完全没有用了。”
“我知道了。”大元挂断了电话。
此刻大元的心一半沉重,一半轻松。他想,他明天就搭车回佛山。
大元从漆黑的角落里走出来,看见他的女人站在亮光中,眼泪早已把她苍老的妆弄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