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组成的鬼脸——解读《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

当我看到这部《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末尾的时候，听着那人念着小四的绝笔书，对小四在最后留了一个鬼脸嗤之以鼻而感到疑惑不解。后来镜头近了，我看清楚了，那小四的名字放在一个圈圈里面，确实是一个鬼脸的模样，很是滑稽。长长的鼻梁，两旁挂着两道，那是睁不大的眼睛，因为里面太黑暗了，无需睁大，最下面是狰狞的牙齿，在保持着他对这个世界的野性。但是，小四这两个字是在圈子里面的，象征着他也在被圈在那个世界规则里面的，不得自由，处处碰壁。

由不得啊，这鬼脸就是理想主义者被限制住在桎梏中龃龉不堪的表情，其中，它包含了归来的哈尼看清社会本质后单刀匹马面对劲敌的无畏，包含了小四凭着自己的一腔情愿想改造小明未果后的迷狂杀戮，包含了知识分子张父面对强大的因循旧例无能为力只能委曲妥协的软弱，也包含着小马在年少轻狂伤害朋友最终害得朋友恋人两失落后的懊悔终身。

不得不佩服杨德昌啊，光是剧本就花费了三年时间，其中每一个片段，每一处细节都是有用的。而我独独欣赏这个鬼脸，因为只是这一个鬼脸便足足可以概括这部长达四个小时的电影了。

这部电影，可以从很多角度来解读，青春，爱情，友情，政治，经济，都可以。我这次只挑这个鬼脸来大作发挥，因为我看到的，体会最深的就是这样子。

小四是一个偏执的理想主义者，他有自己的为人处世的原则，那是滋润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儒家道义。但是这个世界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很多东西都是他骨子里深深抵触的，厌恶的，乃至深恶痛绝的，帮派纷争，兄弟背叛，女友朝三暮四，教导机构官僚腐化，看看周围的社会成了什么样子！“但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这种事情太多了。”但是在那个年纪里，他能做什么呢？在他父亲的鼓励下“记过就记过吧，如果一个人还要为他没有放过的错去道歉，去讨好别人的话，那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做不出来。”、“所以啦，读那么多书，就是要从中找出一个做人的道理，如果还不能勇敢地相信它，那做人有什么意思？”他对自己所相信的愈加坚定，他敢于去保持自己的底线，尽管自己被打，被骂，被遗弃都不在乎。

但到了他最珍视的女友小明那里，一切都忍受不住了，他想帮助小明，使她变好，但是遭到了小明的残酷的拒绝，“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这个世界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我就好像这个世界一样，是不会为你而改变的！”这是多么伤透人心的话语啊！到此，这个世界把他心中所一直苦苦坚守的信念给否定得彻彻底底，好像他的原则不值一提一样。他绝望了，他愤怒了，他决绝了，他不由得冲上前去，朝着他曾经珍爱的女友捅了七刀！他还喊着“你没有出息啊，不要脸，没有出息啊！”在他捅完之后，小明瘫倒在地上，小四还凄惨地喊着：你起来啊！他还在妄想着，他在拯救女友脱离歪门邪道。

他不会真正理解小明的，他没有经历过小明的难处。菲茨杰拉德有句话说得真在理，“当你想要批评别人的时候，请记住，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所拥有的优势。”小明并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渣女，她的“朝三暮四”，只是由于不得已。

这是一个痴狂的理想主义者的悲剧，理想不可动摇，囹圄又不可破除，那只能是经过一系列的碰撞冲突后，在某一个瞬间达到爆发，当硝烟散尽后所呈现的，不是墙倒瓦碎，就是头破血流。

曾经我也有过理想，有过原则，有过内心的坚守，当自己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像小四一样，想要去用棒球棒打碎那个灯泡。但是我不敢啊，那后果太严重了。不知不觉间，我变成了小四的父亲，只能战战兢兢的，向现实妥协。

这，是一种悲剧，看不见的悲剧。

回过头来，你再看那个“小四”组成的鬼脸，那还是一种笑嘛？

不，那不是笑，而是：

一种信念得不到映证的落魄，

一种被原则被现实无情碾压的无奈，

一种面对毒打时疼痛不堪的狰狞，

一种痛楚过后不得不低头求饶的妥协，

一种求饶之时刻意表现出来示弱的假笑，

一种忽然看清这个世界的悲情，

一种看清之后肆意破坏规则的疯张，

一种回头欣赏破坏作品的欣赏，

一种尽力之后迈向刑场的无畏，

一种杀身成仁，舍身取义的殉道，

一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滑稽。

喜欢的话，请关注我的个人公众号：偷心的人。诗词小说，书评影评，应有尽有噢！人生如寄，文以留情，而我，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