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上听人语│他想说

■公众号:『长衫客』

    写    手:『关唐』

      ——2902字 阅读时长3分钟——



白定有点怀念人间的太阳。暖烘烘的温着,他趴在课桌上睡觉时会很舒服。

他曾经以为,死的时候,他的世界会天崩地裂之后轰然倒塌。如今才知道,死亡很宁静,像是平静的水面上被风吹皱时的两三水纹,不声不响。

恍惚间,他在桥头见到了一个老妇人。

“这是孟婆汤,喝了可以忘记前尘往事。”

“不喝会怎样?”

“会后悔。”

白定看着老人手中有豁口的白瓷碗,谢过老人,继续往前走。

这段桥路不长不短,耳边只有黄泉水在桥下流淌的水流声,偶尔有红艳的彼岸花在浑浊的黄泉水上随波逐流。

“白定,以后你就是这桥的引渡者。”恍惚间一个男子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从此,桥头多了位引渡者,一身白衣,长身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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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汤原本是很苦的,但是杨歌来了后便想法子把这苦去了。”孟婆慢慢往瓷碗中倒汤,“他与我说‘既已脱离人世苦海,何必再苦一遭’。”

“杨歌?”因无人渡桥,在此处帮孟婆收拾碗具的白定有些疑惑。

“看到那边的茶馆了吗?”孟婆望着岸边的一间屋子,用沧老的声音说道:“那里的老板便是杨歌。”

白定随孟婆的眼神望去,不远处果然有一处颇小的木屋,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在挂在门上的布帘子,上面写着“茶”。

孟婆的放下茶壶的手顿了一顿,“他来之时喝下了我的汤,但不知为何没有忘却前生,前往转生,后来被阎王留下了。你若无事可做,便进去喝杯茶吧”

白定楞了一下,点了点头。

回到桥头,白定一个人望着白茫茫的对岸,忽的想起孟婆提到的杨歌,犹豫了一番,转身向茶馆走去。

拨开粗布编织的门帘,茶馆里面正如之前看上去的那样,很小很老,但是里面很干净。

“喝茶吗?”一个穿着藏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在擦拭桌子。见白定进来了,放下抹布,转身进柜台取茶杯倒茶。

“嗯。”

茶屋里没有客人,冷冷清清的,很安静。只有小窗上挂着的风铃时不时随风飘摇,响起清脆悠扬的铃声。白定选了个角落的桌子坐了下来,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细细看着桌子上的木纹。

“您的茶。”茶杯被放在木桌上发出一声闷闷的碰撞声。

白定渐渐飘远的意识猛地收回:“谢谢您,杨先生。”

被第一次见到的人叫着名字,杨歌好像习以为常,转身为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与白定相向而坐。

淡淡的茶香在屋内弥漫,杯壁渐凉。

两人长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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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来了没什么想说的吗。”杨歌摸着已经空了的茶杯,笑眯眯看着桌子对面的愣小子。

白定摇了摇头:“没有,您若是想讲,讲就是了,我听着。”

“傻小子,来茶馆的人没有一个是为了听别人讲故事,而是因为自己有故事。”

杨歌用手探了探茶壶的壶壁,为白定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茶。

白定微凉的指尖轻轻握着慢悠悠散着热气的茶,一言不语。

平静的茶室中中,杨歌忽然开口,“我的妻子与我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顺其自然地,应媒妁之言定下亲事”杨歌用杯盖抹去茶沫与茶叶,抿了一小口。

清香从杯口溢了出来,像白莲盛放,这久违的飘香让白定有些恍惚。

“成亲五年后,她在床榻上去世。”

白定有些飘忽的心绪猛地一震,握着茶杯的手忽的僵了,抬头看着杨歌,张了张口,终是抿上了嘴。

风从窗口奔入,撞响了风铃,杨歌握着茶杯的手也紧了紧。“她从小体弱,那天我醒的早了些,便看到她在看着我。她的眼睛像是要我把刻在心上,一点一点,发丝都不漏,忽的就笑了,然后闭上了眼,再没有醒。”

风铃的声音有些凌乱。

“之后十年,我饮酒度日,在杯中酒中总能望到她,令我苦不堪言。可那天,我在她的梳妆台处发现了一封信。她不善言语,却写了很多。我看着那一笔一划一言一句,终是把酒杯放下了。之后我写了一封信,在后山墓前烧与了她。那天天气很好,有一只杜鹃在墓碑上停留了一会,羽毛很是漂亮,像她。”杨歌慢慢品着茶,茶水里好像映着后山的老树,叶子在随风慢慢飘摇。

“阎王对我说,难得有放下来路之人。见我无处可去,便允了我这处地。”

杨歌放下茶杯,看着白定。“你是为何被留在了此处呢?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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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桥头的白定有些迷茫,他曾经觉得,被留下是因为没有饮下孟婆汤。来路已断,亦不见去路。如今他觉得,当初让他留在这里的声音似乎有着另外的意图。

白定开始回想自从做引渡人开始遇到的各色各样的人,听到的各种各样的故事。

有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年轻时富甲一方,可晚年间,压榨工人和偷税偷税的事情被捅了出来,进了局子。有一个年幼的小女孩,穿着新买的纯白色裙子,上面沾了一大片刺眼的血迹,过桥时紧紧攥着白定的手,懵懵懂懂,一脸恐慌,有个恶霸一路吹嘘着自己在那栋破败的居民楼里多么受人尊重,到死,保险箱的密码也没有告诉他的老婆。

就像白定在人间时那样。

母亲吃饭时与他抱怨工作多么辛苦,新同事倚靠着文凭对她呼来喝去。同桌在课上与他窃窃私语,说着谁和谁刚分完又好上了。舅母穿着定制的高档大衣,说着在美国的儿子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争气,比不上她邻居家的大女儿,看着白定的丹凤眼却掩饰不住笑。

人间也好,桥头也罢,白定始终是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越来越多的故事被扔在了他的心上。

白定自己,慢慢地被掩埋在纷飞的故事之后。

“来茶馆的人没有一个是为了听别人讲故事,而是因为自己有故事。”

杨歌的话和窗外摇曳的风铃声在白定耳边一同响起。

一阵风从河面而来。白定看着茶屋,径直走去。

跨入茶屋,白定选了一处靠窗的桌子坐下,杨歌为少年和自己斟茶后也坐了下来。

“我是从孟婆那里知道您和茶馆的。”良久之后,有些沙哑的少年嗓音在空荡的茶屋响起。

桌对面,杨歌抿了抿仍有余温的茶,温润的笑着,看着不善言辞的少年。

“我的名字是白定,是个高中生,也是那座桥的引渡人。”白定第一次开口向别人讲述自己的故事。

对于讲述自己的故事,白定有点陌生,有些抵触,但看着杨歌眼中映着的自己,听着窗户下如清泉般凉爽的铃声,白定不知不觉讲了很多。

他说,同桌柳木总是意气风发,肆意张扬,但独独不敢在家里偷吃零食,柳木的母亲在这方面一向严苛,白定的房间便成了柳木贪吃的好去处。

他说,母亲早出晚归,但早饭里总是有他最喜欢的荷包蛋,虽然母亲厨艺不好,但在他眼里被裹着的蛋黄就像朝阳。

他说,那天有一个眼睛很亮的女孩子送给他一本书,封面是一只飘飞的风筝。后来那书被他翻的封皮也掉了,女孩的声音也被他忘了。

他说,放学路上有一个奇怪的古树,从未见有枯叶,有一种鸟钟情于这棵树,每年春天都在枝叶上栖息。

他说,躺在草坪上,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可张开手便会发现,可望不可及。

风铃的节奏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风轻了。

白定的嗓子有些干涩,饮下早已凉透的满满一杯茶,悠悠呼出一口气。

“桥上来人了,”杨歌直起身来收拾桌子上的杯盏,“这里是茶馆,想来便来,无需拘束。”

“谢谢您,”白定也从木椅上站了起来,与杨歌道别后跨出门槛。远远望去,桥的那边果然有人来了。

准备渡桥的老书生看到一个淡淡笑的少年在桥头站着,好似是在等着他。老书生拢了拢衣袖,不知道在这黄泉路上该说些什么。

忽然,桥上迷雾中传来一声清澈的少年声音:“路转溪桥忽见”,仔细看,那少年一身白衣,身形有些羸弱,但是眼睛却熠熠生辉。

“黄泉路上竟然有如此郎朗如月的少年。”心下想着,老书生的眼忽的湿润了些,望着迷雾重重的彼岸,长吁一声,直起身子随带路的少年向前走去。

老书生饮下孟婆汤前最后的记忆,是一位明眸皎皎的翩翩少年在为他讲故事。故事里,可以看到一个青涩少年与蔚蓝的天空,可以听到有阳光铺在上面的悠悠风铃声。



我在土中,揣上幻想与纷杂。你背着太阳路过。一朵花开始生长。    ■  公众号『长衫客』关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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