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的春天

我生在冬天，也将终于冬天。

我从来都不知道我是惧怕春天，还是期盼春天。

教授赋予了我生命。他已经年逾古稀，白发苍苍了，只生活在这个寒冷的边陲小镇，不仅这个小镇是寒冷的，整个地球都被严冬侵袭，雪，已经下了很久很久了。

教授和他的爱人在一场风雪过后，踩在厚厚的雪地上，一点一点的推着雪，创造了我的生命，他们坐在壁炉旁，生起了火，她躺在温暖的躺椅上，教授手捧着书念给她听，他们时不时望向窗外。

大雪纷飞，他们的脸也常是愁云密布。

但他们只要望向我，望着他们给我画的笑脸，总能生出一点微笑。

她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脸色愈发如同这雪一般苍白，好几日都不出门，只在无尽的漫漫长冬沉沉的睡着。

“你知道春天是什么样子吗？”教授搓搓手，坐在我身边问道。

“我不知道，但我想知道。我想在春天的阳光下睡觉，也想让鸟儿在我的身上暂歇，我比谁都想知道春天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春天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现在经常会想起春天的那些日子呀，我和她相遇在绿柳成荫的河畔，我们总是在放学后躺在小山丘上，让小草遮挡我们的视线。我们见证着一年又一年的春风拂过，柳树抽芽，百花盛开的光景，在温暖明净的阳光下畅谈，在花团锦簇，万物生长的时节奔跑着，冬天的压抑与冰冷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年中全新的姿态和生命力，你知道吗？”教授脸上泛着红光。

“嗯。”事实是，我很难想象。

“但那些日子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世界会变成这样？”教授很伤感。

我说不出话。因为我知道为什么。

晚上，又是一个风雪肆虐的不眠夜，我的身体在这样的天气里是非常舒适的。白雪片片落下，我愈发感觉到生命的旺盛与畅快，仿佛真的有血液在身体里流动。

夫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教授紧紧握着她的手。

我心如刀绞。

是雪人啊！是我们雪人让冬天留住不走的！人类的足迹很快就要完全被覆盖了，雪人想成为世界的主宰，我们的力量正在不断壮大，人类到现在还没察觉，因为他们只是把我们当做是寻常的玩偶而已。

在这样的夜晚，雪人可以呼唤更多的雪来壮大自己的队伍，让自己的身体更强大，他们，我的同类们，此刻可能在悄无声息的庆贺这暴风雪，吮吸生命的养料，我只觉得很可怕。没错，我大概就是会被同类们耻笑的那种懦弱，连命都难保的家伙吧。

我不知道人类会为了召回春天做出什么努力。我只祈祷快些吧，快些吧。

我转身了，天快白了，这种黑不黑，白不白的混沌状态是最让人痛苦的——明明感觉到可能会有阳光出现，但可能很快被现实打败，梦，已经很多次幻灭了。

教授在安慰夫人：“你看，天真的快亮了，说不定今天阳光就来了，是吧？”

我不敢回头望他们。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来。

“既然冬天已经来到，春天还会远吗？”我脑子里满是教授常说的这句话。

眼泪……眼泪！我流泪了，眼睛一阵温热感，眼前的一片变得白茫茫渐渐模糊，为什么我也会流下眼泪？我感觉身体一阵阵痛楚，丝丝温热的气息笼罩着我，我快喘不过气了。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大人小孩子兴奋地话语从远处传来，教授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卧室，我艰难睁大眼睛，看见了夫人眼中闪烁的光，真美。

这就是春天吗？

我呼吸困难，微小的一个动作可能就会导致整个身体垮掉，但我是第一次看见阳光，看见教授和夫人脸上泛着如此开心纯粹的笑容呢，这太好看了。

雪人怕春天吗？

我爱教授一家，我也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