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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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年味,随着腊月二十四大年前的一次真实彩排开始渐渐浓稠起来的。年味夹杂在忙碌中袅袅升起,忙着清扫,浆洗衣被,杀鸡宰鸭,购置年货,忙得是昏头转向。而其间一个“炒”字,一个“炸”字,让年的味道在屋里躲不住,藏不了,从门窗的空隙中,瓦与瓦的窄缝里钻出来,在门前的场地上拥挤,翻滚,在屋后的树林中游荡,碰撞,呼呼的北风吹不散,毛毛的细雨也淋不潮。

贫穷的年代,乡下人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庄稼地里收回来的农作物,为了不至于新年里冷落了来客,都少不了要炒些年货,花生啊,六谷泡子(玉米粒)啊,蚕豆米角子啊,条件好的还要炒两锅芝麻,黄豆。

炒货少不了沙子,圩区最不缺最常见的是白沙,细如白面,尤其江边纯得没有一点杂质。每家都有熟沙,装在破脸盆里见不得人似的躲在墙角边,乌黑鸟黑的。沙子入锅,硬柴火将锅舔得发烫,沙子融化般扑扑跳。赶紧挖一瓢花生倒下去,跟在花生后面的是锅铲,像个调皮的孩子,翻过来覆过去做重复的游戏。炒花生不是件容易的事,花生米藏在壳里,靠沙子透过外壳烫熟,稍不留意米粒就老火,吃了有苦味。但圩区女人大都是炒花生高手,花生熟没熟,不用看壳的颜色变化,也不用剥一粒扔到嘴里尝尝,她们只相信自己的鼻子,相信自己的嗅觉,当捕捉到的香味不浓不淡时便可起锅了。

先炒的是水籽花生,也叫二波浪子,就是没有发育完好,颗粒饱满的瘪子花生。这种花生吃起来不油腻,比饱满的花生粒更脆更香。我们往往捧一大捧放到桌上,一粒粒地捏,估计有半小把时,一下蒙到嘴里,似乎这样味道才有丰满感。

相比花生,炒六谷泡(玉米粒)简单多了。这些晒干了的颗粒好像也怕烫,一入锅便嗤嗤叫唤,有的急急地爆出了花朵。还有一种是准备滚糖豆的,在开水里煮过,太阳底下晒过,它们入锅没有什么反抗,几个翻身便香酥如饼。

米角本来就是熟的。淌米皮的过程有些烦琐,米淘干净要浸泡一夜,再去石磨上磨成米浆,放到锅里蒸的时候,一盘一锅只能舀上一铜瓢,撕下来的面皮凉却后才能切上长条,然后用菜刀或剪刀,切(剪)成小三角形的块块。

炒的时间最长的是冻米,冰米是罾熟后晒干的,炒的时候干瘪的米粒忽地胖起来,颜色由白变黄。一锅很快但放得少也就慢了。往往冻米炒完的时候天就擦黑了,赶紧泡一碗加了红糖的炒米,这是对饿了一天的肚皮最大方的犒赏,这个时候也是准备切米糖的开始。

“炸”这个字音在我们那里应该读“扎”音。过年少不了这个“炸”字。有种用面粉制成的零食就叫小炸,方法类似于手擀面,就是没那么长,三五公分而已。也有炸米角子的,捞出锅胖嘟嘟,黄酥酥的,香脆入口就化,回味绵长。更多的是炸丸子,我们叫大头圆。以前做的名不符其实,用的肉不多,像本来就粗糙的日子需要填充点水份,掺的更多是糯米饭,豆腐。乡下人不懂得花哨,但再苦的日子也要增加一点香味,姜末啊、葱花啊、还有盐、五香粉都是少不了的。肉是五花肉,为了和配料更好的融合,肉要先切成小块,摊在砧板上,两把菜刀上下翻飞,敲鼓似的用力剁,“当当当”,“得得得”,清脆而又有节奏,不仅考验人的耐力也考验人的耐心。剁成肉泥成薄饼还不行,用刀将泥饼折叠起来,再反复去剁,恨不能剁成粉末。豆腐米饭已捏成糊了,将肉末铲进去,用筷子反复搅拌,粘糊糊的。母亲做这些都是在年饭吃完以后,但不急着热油锅,而是搬弄着醒好的面粉剂子,准备炸小扎的料子。她要等我们睡觉时独自享受菜油的浓香,像是怕我们偷学了她的手艺。

我们实在等不了那诱人的香味冲进鼻孔,再去品味那极品的乐趣,稀零的鞭炮声也炸不死厌恶的瞌睡虫,只得晃晃悠悠难舍难分进入梦乡。

但母亲不孤单,陪伴母亲的有燃得正浓的煤炉,炉上面变了色的大铝锅里正“咕噜咕噜”地哼着小曲儿。锅里是在炆鸡蛋,那年头有讲究,过年要沾点颜色,白净净的光蛋是端不得桌面的,母亲为了给它们上色,费尽了心思,放酱又不能太多,放点茶叶,想想还怕不行,盖上锅盖前还抓了一把黑芝麻,几颗五红星似的茴香八角。

还有一种叫萝卜圆子,不用炸,放到锅上蒸。做萝卜圆子的复杂繁琐在于搓,一大滩面剂要搓成无数只板栗大的小圆子需要的是耐心。一家人围在大盆边,有人搓,有人在锅屋里蒸。屋里充盈着带有淡淡清香的热气。但萝卜圆子真的不好吃,除了有咸味香味外,没有其他可留到唇齿间的记忆。每当家里来客人时,我的双眼由不得自己去盯着客人面前的碗,那里不仅有圆磙磙的炆蛋,鸡肉,更有如卤肉般酱色的大头圆子,它吸引着我的双眼,诱惑着我的味蕾,尽管母亲想用话支配我走开,但我的腿像两根钉子钉在桌边,移动不得。多年后,我也成了小大人,做客时自然也遇到过这种眼神,这种渴望。我手中的筷子便不灵活,迟迟夹不住并不光滑的圆子。我像见到过的客人一样,将碗中的肉圆,鸡蛋分一半给孩子。

在我记忆中,每年的年底都有这样的情景再现,说年味都是是父母给我们的一点不为过,他们一生都在为我们默默忙碌,这种习惯到我们有了孩子时仍旧没有改变。现在父亲走了,母亲也早已白发苍苍,忽就觉得年味淡了。

前年春我从老家的超市里看到了久违了的六谷泡,大约五斤的样子,觉得亲切,便带回一袋,放在家中的茶几上。一个多月也没吃掉几把,硬是放坏了。家里没鸡没猪,在一个夜幕降临的时候,我偷偷地扔到前面的垃圾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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