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1932年,上海女子冯秋珩毕业后托父亲找了份报社的工作,接手的第一个采访任务却牵出一段名门恩怨,更让她意想不到的是,几个月前失踪的恋人似也和这件事息息相关。在调查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已不可脱身。每个人都会说谎,他的秘密却是真相。
(一)
1932年。
冯秋珩毕业之后,她父亲托人找了份报社的工作,着实不易。
“终于好了,你陆伯伯在新闻界的名声甚是不错,报社副主编周见冰已答应收你为徒,明日,你就可以到报社上班。只是,女儿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的,我只答应你去一年,之后回来也正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秋珩知道父亲已十分宽容,毕竟在当下,女子出门谋生名声终究不好,她笑着应允。
想到自己的境遇,有父母疼爱,家庭温馨,已是难得。
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寒窗苦读数载,却难以自谋生计,用勤劳作出傲人的成就。怪不得有极多的少女,想成为电影明星,倘若运气好,风头出尽不说,至少能有资本充足的生活。
不过说起来,那些少女中,一夜成名总是极少数的,大多都沦为了交际圈里的红人,或是舞厅里婀娜多姿的头号人物,更有不少,结局令人唏嘘。
“母亲,你看,我这就要做事了,多年所学,不必白费,我要做个正义直言的记者。”秋珩拿着白色衣衫在身上比划,和母亲笑着说到。
秋珩的母亲极为慈爱,她从不催促女儿快速长大。
“凡事不要冲动,冷静切勿涉险,秋儿,你的正义要在保护好自己的前提下去使用。哦……午饭,要记得按时吃。同事都是些男子,言语行为间注意避讳,若是长辈,态度谦和尊敬,总是没错的。”
“是是是。母亲,女儿都记下了,我会谨言慎行。”
秋珩又为白色内衫配了米色格纹长裤和洋装小外套,拿出一双浅咖色平底鞋,在镜子前依身比划,这一套与她干练的齐耳短发,很是相衬。毕竟要做记者,无需娇艳妖娆。
第二天一早她去报社见周见冰。
等候片刻,秘书叫她进去。周是个体面的中年男人,头发整理得十分妥帖,金丝框眼镜下的双眼目光炯炯,与薄而红的嘴唇配合之下,显得咄咄逼人。秋珩十分相信,那些尖锐深刻的报道,是出自这个男人之手。
“这是最近的一些选题,你先看一下。”
并不十分和善。秋珩心想。翻开选题,她紧张起来,无论是弄堂里人家的琐事,还是商界政界的秘密,或者是罕见的传闻,几乎面面俱到,一边可证明光天化日之下各处有各处的渊源,又着实印证:报社的人本事不凡,消息灵通。
正思索着,她被一则选题吸引:谢氏集团公子谢霖洲与电影明星蓝梦纠纷一案,正在持续调查中。
此时的周见冰放下手头的文件,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认真查看选题的女子,神情像是满意的,正要开口,却被她抢先。
“这种浪子和名伶的纠葛,大约都是情杀吧。”
“你正看到谢氏集团的案子?尚且未有结果,作为记者只追踪事实,不必妄自评断。看来你对选题颇为感兴趣,应该有挖掘真相的潜力。我安排国为带你参观办公室,并交代工作,记住,用心学习,先配合他做材料收集,一个月后等诸事熟习,你便可以自主撰文。”
“好好好。我会悉心学习。”
周见冰礼貌地微笑,叫了她的秘书进来送秋珩出去。
同事国为是个自来熟的热心青年,很好相处,引导秋珩坐在靠窗边的办公桌,便去取资料。办公室十分吵嚷,也许很正常,这本就是全上海最八卦的地方,在这里,人人的秘密被无限曝光。
秋珩吁了一口气。
“秋珩,这是本期选题的资料,你先看一下,午后和我一同到当事人家中进行采访。”
“这是……孤寡老人纵火未遂?上了年纪的人本就是过一天得一天安乐,为何还要寻死……看来内情蹊跷。”
“正是如此,你的好奇心快派上用场了。”
秋珩把资料仔细研读,却发现了桌角边一张今晨的新报,头条上正是在周见冰办公室看到的选题:电影明星蓝梦设下致命陷阱引诱谢氏集团公子谢霖洲,却不料结局令人唏嘘。
什么。刚刚看到的明明是谢氏公子与蓝梦纠纷,案件正在调查中,这么快,竟然有了结果?太奇怪了。嗯?蓝梦的照片看上去如此熟悉,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秋珩陷入思索,却被周见冰的秘书林小姐打断。
“秋珩,午饭时间快到了,我带你去熟悉周边环境,顺便用餐如何?”
“好的,谢谢你,林秘书。”
“叫我雯琦吧。”
秋珩跟随林雯琦,在周边转了许久,终于在报社附近一家广式餐厅坐下。
“秋珩,这里的烧腊很不错,不知道你是否吃的惯?”
“上学的时候,同班有广东来的同学,我们常常结伴吃广东菜,味道很好。”
“难得你喜欢,我也是广东人,离家乡久了,时常想念,还好这是大上海,稀奇珍馐,应有尽有。”
“广东菜向来是美味佳肴。雯琦,谢氏的那件案子,竟然这么快就出了结果?”
“哦。你说的是蓝梦和谢家少爷的事?其实明眼人都能明白,这里面绝对不简单,但谢氏集团在上海盛名已久,是断然不能让此事继续曝光的。着实费力地上下打点了一番,如今算是摆平了,既然结果已出,如今谁还敢说谢家的不是?秋珩,时间久了,你就会明白,有些秘密一辈子都不会有见天日的时候。其实……那个蓝梦也挺命苦,有时候太过貌美不一定是好事,还会遭来祸端。”
“那个蓝梦,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样的话,还要真相有什么用呢?或者说,一直以来我们还原的到底是真相,还是大多数人想见到的东西?”
“一直都是这样的,有很多东西,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否则无法过活。”
每个人都有秘密。
吃过午饭,秋珩回到办公室,看见国为睡得正香,其他同事均趴在桌子上小憩。她突然觉得遗憾,也许这些人当初都和她一样,为了所谓的正义,来到这里,也或者,这些人跟她从来不一样,他们本就是为得三餐两宿,至于事件的真相是什么,那并不是那样重要。
人人都要在虚假的繁荣里过活,太追究,就不会快乐。
虽然如此,她还是想要尽可能地探寻真相,带着对世界清醒的认知,耐心地生活下去。
(二)
国为说,那位纵火的孤寡老人瘸了一条腿,天知道她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竟还可寻死。
“孤寡老人,又行动不便,多年来,是谁照顾她呢?”秋珩问道。
“她有一个远房亲戚家的侄女儿,每天来给她送饭擦洗,很是孝顺。”
“那其实便不算孤寡老人了,至少她还有亲缘在。我在想,会不会她只是觉得自己太拖累亲人,所以选择自杀,或着,她对人生已绝望?”
“听说她已经腿脚不便10多年了,如果要放弃生命,为何偏等到此时呢?秋珩,她的情绪不十分稳定,等下上去,看我的眼色行事。”
“好。”
那是一处破落的五层小洋楼。约有十几户的人家,楼梯已经缺口连连,墙壁上尽是斑驳的污渍,甚至窗台上已长满了盘旋而上的枫藤。
那位孤寡老人住在三层,正是楼层中央,她不会没有意识到,倘若纵火,其余十几口人的性命,也会一同逝去。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我们等下如何进去呢?”
“向她的邻居讨要房门锁匙,未免她求救无门,通常都会留备用钥匙给周围人家保管。”
国为熟练地打开了门。
“陈太太,你好。今天我和我的助手一同来看你。这是冯秋珩。”
“你是国为吧,哦。新来的冯小姐,没见过。”
“是的,以前都是李延平和我一起,如今他另谋高就了。”
“做记者不容易,你看你,还要经常来光顾我这糟老婆子的居所。”
她看上去并不像个糟老婆子,称她为“孤寡老人”,更像一种吸引眼球的噱头。
只见她端坐在靠窗的旧沙发上,着一袭月白旗袍,整个人有着因病痛折磨而留下的瘦削,头发梳得并不是现在流行的款式,却十分别致。她打量着秋珩,正眼相对,使秋珩更加看清了她,那是一张清傲的面孔,眉毛修饰得不遗余力,嘴唇上涂了颜色,似是精心打扮过。那张凛冽的眼睛终究因为年岁渐长而变得浑浊。这屋子越是破落,却越发映衬得她皎洁。
梳妆台上严谨美好的布置,印证她的妥帖并非临时起意。一向都是如此,这个看上去不过50多岁的女人,一向都在困境中维持着体面,她如此尽力地活着,却又为何要去死?
秋珩认为那绝不是因为拖累他人或是希望破碎。
“陈太太,今日你家侄女已经来过了吧。”
“是。她一早便来,安排我的吃食,之后便离开。她还年轻,不可耗在我这里。”
“她似乎正在上学?”
“不,如今已毕业,自谋生计。”
“懂事又自立,那是一个好孩子,你不必操心遗憾。”
“我……我什么都没办法为她做,我只希望她平安。只是如今,却也不能够。”
国为十分困惑,那个女孩子明明好好的,陈太太怎得突然悲痛。
“陈太太,现在最重要的,是调整好心情。”
秋珩见插不上话,就起身张望,突然间,她在露出的抽屉缝中看到一张小像,像是被撕下来的,那张脸颇为熟悉,哦,对了,陈津津。那是她同班同学的名字,是个倔强又漂亮的女孩子,当时学校里的男生还为她打过架,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秋珩与她说过话,关系并不密切。
秋珩关上了抽屉,快步走到国为身边。
片刻之后,离开了陈家。
“国为,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有一张照片,是我从陈太太家发现的,上面的女孩子,是我的同班同学,她叫陈津津。”
“秋珩,那或许是陈太太的隐私。”
“国为,你知道,陈太太一直欲语还休,我们只能主动去触发些什么。说起来,每一次你来这里,有见过陈太太的侄女吗?说不定,她就是陈津津。”
“我确实没见过她的侄女,每一次,都像是安排好的,只要我们来到,就一定会错过。”
“那就对了,陈太太不希望一些事情的曝光,所以必须找到陈津津,”
“秋珩,切记,别太咄咄逼人。”
“我会慢慢来。”
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陈津津。
毕业已有段日子,大家都各奔东西。
秋珩突然想到与津津要好的葛美兰,她翻开电话簿,播出了一串号码。
“喂,你好,请问是葛美兰同学的家吗?我是她的同学,冯秋珩。”
“是。我是美兰母亲,哦。秋珩,你们上学时很要好。她这会儿不在家,晚上回来我让她给你回电话。”
“谢谢。”
到了傍晚时分,秋珩吃了母亲做的糖醋小排,很是满足地趴在窗台上看星斗,夜晚对于她这样的女孩子,总是平静又美好的。
电话响起。
“喂。秋珩,我是美兰,很高兴你给我打了电话,你最近好吗?”
“美兰。我很好,已经在做事了,你呢,之前听求齐说,你快结婚了。”
“下个月。到时请来参加我的婚礼。还是做事好,我马上就要沦为只知道孩子尿布的糊涂母亲。”
“做母亲是快乐的事,美兰,无论如何,祝福你。”
“谢谢你,秋珩。对了,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但过了这么久,我觉得……你应该已经忘了,苏维璞,你还记得他吗?”
苏。维。璞。
秋珩从来不肯忘记这个名字,一直以来都当所有失去和得到是一场梦,如今有人从现实提起,像是要强迫和尚再入世一般令她措手不及。
那是她至今唯一爱慕过的男孩子的名字。
他们曾经嬉闹追逐,手牵着手度过一个又一个美好的傍晚。
是何时失去了他呢?
自打有一天,他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秋珩,我需要离开一段日子。
就再也未出现。
一直到现在,他的突然消失都是一团迷雾,秋珩不明白,爱情的死亡不至于换来两个人的永不相见。他是去哪了,是活着,还是死亡?
无人知晓。
那是生平第一次,秋珩感到世事无法预料,她一直很温柔,温柔地对待所有失去和心痛,从前有人说那是软弱,但现在她觉得,人只有像水一样活着,才能抵御所以世间的无常,自坑洼、悬崖处缓缓流过。
“喂?秋珩,你在听吗?”
“哦。美兰,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
“你一定还记得他吧……我不该提起的。”
“不不,美兰,你知道些什么,请尽可能地告诉我。”
“好好。不久前我突然撞见他,当时我正路过一个弄堂,没想到竟然看到那一幕:他抱着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在哭,他发现了我,那个女孩子也抬起头来。我看清她了,那是津津,竟然是津津……他抱着津津,津津在哭……秋珩,我不敢告诉你,我不知道这会不会伤害你……。”
“美兰。你应当告诉我这一切,只是津津,她如今在哪里做事,你是否知道?”
“在那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好的,美兰,谢谢你,多保重。”
秋珩放下电话,躺在自己的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苏维璞和津津,津津和陈太太,陈太太和报社,报社和自己。
这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发生,秋珩知道,她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所有真相,事情至此,已没有余地。
等一下。津津的姐姐……那个女人,她的脸……
脑海里的容颜不断和记忆重合,秋珩终于想起。
那个蓝梦不是别人,正是津津的姐姐。而她说过,自己的姐姐叫芳芝。
孟芳芝。
那是被美丽女子厌弃过的名字,她喜欢别人唤她,蓝梦。
(三)
清晨出门,秋珩到了陈太太家的楼下,希望能够找到津津。
但令她错愕的是,出现的人不是津津,是他,苏维璞。
她迅速地跟上去。
“阿维!”
正要上楼的疑惑男子,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清丽的、惶恐的、失落的面孔。
是他爱慕的女子,冯秋珩。
“秋珩,竟然是你,你怎会……怎么可能找到这里?”
眼前的男子和曾经倜傥的心上人大不相同,他的头发如此凌乱,嘴边的胡茬许久未剃,身上不再整洁优雅,凹陷的双眼像是许久未安心睡去,他整个人,翻天覆地得变了模样。顿时,积攒了许久的质问话语,竟一句也道不出。
“阿维,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
“秋珩,你不该来的。这件事很危险,你快离开这里。”
“为什么?津津呢,她怎么没来?”
“你知道她要来?你知道……这里住着谁?”
“对,我知道。只是很零碎,我想要知道真相,否则我永远都不会走。阿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我……秋珩,我们到别处,这里不安全。”
“好。”
他们走了很久,直到苏维璞谨慎地查看了周遭,才停下来。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
“秋珩,我和津津都被人跟踪了。几个月前,我离开你的时候,津津受到威胁,那些人看起来熟门熟路,他们每天堵在津津家楼下,说再不还钱,就要送津津去当舞小姐,她太害怕了,便只有求助于我,我们早年在湖州便已相识,是我带她离开湖州陈家,找到了他母亲的住处。我害怕她受到迫害,便当应每晚送她回去,只是没有想到,那些混混竟然找到了我的住处,开始威胁起我来。我不害怕他们,在这上海,我本就独身一人,但是我害怕他们跟踪我,找到你。我不能让他们伤害你,所以,消失在你生活里是我当时想到的唯一法子。
后来听津津的说,那些混混是她姐姐老板派来的,因为公司破产了,欠了许多债务,便打起了津津姐姐的注意,她不肯听从,他们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津津,甚至,找到了津津的母亲。”
“那洋楼里住着的陈太太,竟然是津津的母亲?”
“哦?她自称陈太太吗?你为何会见到她?”
“我如今在报社做事,前一阵子发生了纵火未遂的案件,纵火人正是这位陈太太。”
“是了。那次我和津津并未在家。那些混混又去了,没想到她竟已做了准备,想要一把火与他们同归于尽。可惜火刚刚着起来,混混便跑了,邻居赶来扑火,她也就成了纵火未遂。”
“护女心切。陈太太果然是有故事的女人。可是,津津为什么没有去找她的姐姐呢?”
“ 她受到的胁迫并不比津津少,并且碍于他们并未真正做出些什么,去警察署报案,证据不足,根本无法立案。后来津津的姐姐为她另找了住处,陈太太腿脚不便,我便每日来照顾。”
“所以,你就是她口中提到的远房侄女?可是,津津的姐姐,她前几日……”
“她已经不在了。秋珩,你也知道这件事?”
“津津与我同窗时,曾见过她,直到近日看报纸,我发现去世的电影红人蓝梦,就是她。”
“津津只知道谢家少爷常常和姐姐碰面,却没想到那一切会害死她。就在她姐姐去世后,跟踪我们的人好像不只是从前那几个,我们发现还有另一伙人。有一天津津哭着找到我,说谢氏集团的人为了息事宁人,希望津津和她母亲永远离开上海,而他们会出一大笔安置费。后来我想到了,另一伙人,应该是谢家的人,如果事情不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恐怕他们会杀人灭口。”
“这太可怕了!”
“是的,这一切都很危险。秋珩,答应我,别再管这件事好吗?”
“可我不能让你受到伤害。阿维,我们去找证据,报警,一定有办法的。”
“如果真有证据,岂会现在还不真相大白,谢家的人思虑周密,绝不可能留下一丝缝隙。”
“阿维。我能做些什么,我一定可以帮到你的。”
“秋珩,远离这些事,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在帮我。我爱你,却为了我心中的不忍离开你,我早知自己并非一个救世的英雄,却偏偏要逞能。秋珩,如果还有将来,我永远都不要因为任何事而离开你。”
秋珩不知如何言语。今日她听到事情太过复杂,难以承受这壮丽誓言。
苏维璞没祈求她的回应,牵着她的手,慢慢回往回走着。
第二日,秋珩来到报社。
这里喧闹如常。过去的故事顷刻间被人遗忘,像旧的报纸。在这里,处理人们的纠葛和伤痛像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当事人以后的人生不再重要,人们只关心自己想看的那部分。
秋珩敲门进入周见冰的办公室。
“周先生,你好。”
“秋珩。怎么样,手头的采访是否已有结果?”
“尚未,周先生,蓝梦的案件恐怕另有真相。”
“那是警察署该做的事,而不是你,秋珩。”
“我们的职责难道不是还原真相吗?”
“秋珩,你太年轻。没有人会为一个靠外表发迹的女子辩护。谢氏向来代表权威,如今的结果,正是民意所向,而我们,作为主流媒体,需要尊崇民意。”
秋珩知道他不会帮助自己。
她直接去往谢氏。
“你好,我是谢公子的朋友,请问他在办公室吗?”
“这位小姐,我们不清楚你的来历,请你报上姓名。”
“我是陈津津。你告诉他,他一定会来见我。”
“好的,请稍等。”
没过多久,秋珩见到了谢霖洲,那是一个俊朗的男子,神色慌张,似是受了巨大刺激。靠近他,竟闻见浓烈酒气。
“你是……津津?”
秋珩低声轻轻说到:“是,我是陈津津。跟我走。”
男子诧异地看着她的脸,却跟着她径直走去。
苏维璞此时正在谢氏大楼对面的茶座,观察他们的下一步举动,却看到了冯秋珩。
只见她带着谢霖洲穿梭过拥挤的人群,最终消失在一条狭窄的小巷入口,他慌了,匆忙追去。
“你是津津?你和芳芝,你们竟然……长得一点都不像。”
“谁说姐妹都长相相似?谢霖洲,我姐姐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津津,你姐姐死后,我一直埋头于酒醉,对于外界的事,我几乎不曾知道。”
“你在逃避,姐姐的死其实和你有关对吗?”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是李成臣。”
“少爷!”一个中年男子径直走过来,神色慌张。
“这位小姐,你根本不是陈津津。”
谢霖洲十分诧异。
“阿杜,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津津?你……你到底是谁?”
“少爷,离开这里,余下的我来处理。”
终于赶到的苏维璞一把推开威胁秋珩的阿杜。
“滚开。不准你伤害她!你果然是谢家派来的人,谢霖洲,既然你不让别人活下去,我今天就杀了你!”
“阿维,别冲动!”秋珩拉住他。
“阿杜,你做了什么,是不是父亲让你……”
“少爷,老爷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他只是想给蓝梦的家人一笔钱,让他们离开这里。”
“事情没那么简单!就是你,整日胁迫津津接受补偿。谢霖洲,是你杀了蓝梦对不对?所以才急于毁掉跟死者有关的一切!”
“不是……不是这样……”
谢霖洲的身体慢慢下滑,一点一点艰难地道出了真相。
(四)
有些故事要从17年前说起。
湖州陈家是本分安生的人家,陈母生了一 双儿女,女儿自幼便生得俊俏,又有家人宠爱,十分骄傲。
到了出阁的年纪,原是许了个老实人家,谁知,在大婚前几日,这位陈家小姐却不见了。
后来,陈家人才知道,自家小姐爱上了从上海回老家探亲的许家少爷,并在短短数月之内,便私定了众生。
许家少爷承诺要带她回上海的家里,做少奶奶。
谁曾想,来到上海,许家少爷便没有了当初的决心,哄骗她在偏僻村屋里住下,几年的时光消遣过去,却只字不提嫁娶。后来她过分吵嚷,他便抛弃了她,又过了些时日,她竟在楼下小摊售卖的旧报纸上看到了许少爷迎娶名家贵女的新闻,而此时,她已有了他的骨肉。
明知道是自己贪心的,却没料到男人的无情竟可到如此地步。在一个不安分的日子里,她艰难诞下两女,在手边画册中随意挑了两个名字,芳芝、津津。
后来,为了两个孩子不都跟着她流离失所,她留下了芳芝,将津津送回了湖州陈家,托付哥哥照料,
在多次到许家要公道未果之后,微卿将自己的遭遇卖给了等待爆料的报社记者,顿时,许家人的名声收到威胁。一日约见,微卿以为许少爷终于愿意善待自己了,没想到等来的是,一群壮汉的毒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失去了一条腿。
她是个愚蠢的女人。
女儿长大了,终究要有来处,津津养在湖州,便姓陈,芳芝,就姓孟,微卿希望她的人生,都是美梦。
却未能如愿。
为了生计,渐渐长大的芳芝开始做事,刚开始只是一些正常的文职,后来,她的美貌也如她母亲一般,为自己招来了祸端。
无良的电影导演李成臣与她约定,只要签约,薪酬丰厚,还可成为人上人,做骄傲的电影明星。
芳芝自然心动,薪酬足以养活她和母亲,有了名声又可体面地生活。
可签约之后却并非如此。芳芝短暂地红过数月,薪酬却被李成臣克扣,为了养活母亲,她只好瞒着李成臣,晚上到大都会舞厅靠陪人跳舞,换取生活用度。
但好在李成臣的引荐下,她认识了许多演艺界、商界的名人,其中就包括谢氏集团的小少爷——谢霖洲。
芳芝周围都是些浪荡多情的纨绔子弟,她从未见过像他一样矜持而真诚的男子。
后来他们便时常见面,但人言可畏,他们珍惜每一次短暂的快乐时光,在大上海的夜色里,藏着他们心照不宣的快乐。
他说,他爱她。
“霖洲,曾有许多男人说他爱我。”
“但我会娶你。”
“你不会那么做的。谢家人更不会放任你这么做。”
“倘若他们不同意,我们便离开这里好了。”
“你想得如此简单,我们要拿什么过活?”
“自然是自食其力。芳芝,我们清清白白,怎么会怕不能养活自己。”
“我……我不会跟你走。”
芳芝很清楚,谢家人对小明星不可忍耐,更何况他们一定会查到自己沦为舞女的事实。她不敢想象谢家少爷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后,是否还会如此对待自己。在心上人面前揭开自己悲惨的人生比失去他更加痛苦。
她犹豫许久,最终打算过几日慢慢告诉他真相,可几天后发生的一切却让她永远无法开口。
那一日天色已经很晚,她在一处小巷等待与谢霖洲的见面。
忽然一个有力手臂从身后环住了她,刚要尖叫,便被后来者捂住了嘴。镜子里显露了一张凶狠的脸,是李成臣。
“我的好蓝梦,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我每日帮你在大佬面前奔波,争取演绎机会,现在,公司破产了,你要离开,我倒没得做了!你说,我的损失找谁赔偿?呵,不然……就用你吧?”
李成臣见她有话要说,微微松开捂住她口唇的手,然后便狠狠打了她一巴掌,那一巴掌打得不轻,芳芝趴在地上,过了许久才缓缓起身,只见嘴角已流下鲜血,脸颊也有骇人红印。
“李成臣,你……你别冲动,不就是要钱吗?多少,我都给你!”
“呦,好大的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谢家少爷的事。你的钱,都是他给的吧?瞧你这娇媚的小脸蛋,不知道迷惑了多少男人的口袋。如果我曝光你和谢家少爷的事,你说,会怎样呢?”
此时,她看见巷口的车灯光亮,深知他已到了,她只求他不要走进,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模样。
“我从未拿过谢家一分钱,我与他更是清清白白,你无需去污蔑我们!劝你不要去骚扰谢家,他们绝不肯受任何人胁迫!”
“呦,有骨气。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几斤几两!”
说罢便要扒下芳芝的衣服。
“芳芝!李成臣,你做什么?”
谢霖洲见芳芝迟迟不来,怕出了岔子,走进巷子,恰好看到不堪一幕。
他使尽力气与李成臣搏斗,可惜,他的君子风度在李成臣的蛮横霸道之下显得不堪一击,来来回回,他脸上便挂了彩。芳芝极力地阻拦着李成臣的出击,却一次次被甩到地上,顿时,头部、手肘,统统都磕破了。
就在谢霖洲艰难扶起芳芝之时,李成臣掏出了手枪。
“谢少爷,我老李已经破了产,签了一屁股的债,没什么好留恋的,若是死前还能拉你们俩做垫背,那倒也快活!”
“李成臣,谢家你是知道的,钱,你想要多少,我都会给你,你先把枪放下!”
“我可不信,只要一出这个大门,你就会叫警察来抓我。今天,咱们谁也别想活着离开!我已经完了,你们……蓝梦,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可以红,我是你的贵人……”
谢霖洲见他陷入回忆,迅速地踹了他的双腿,去夺他手里的枪,在两人扭打之中,忽然听见一声枪响。
芳芝痛苦倒地。
李成臣慌了,没想到真的有人死去,他慌张地逃窜到小巷深处,消失不见。
谢霖洲抱着她,唤着她名字,却丝毫没有回应。就在这时,等候在外的人走了进来,他是谢霖洲的保镖,见到此情此景,却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用带着手套的手掏出一把手枪来,将地上手枪中的子弹轻松置换,然后把这把手枪放在了芳芝的手中,就仿佛对于这样的事,他早已习以为常。
“少爷,孟小姐已经死了。”
“芳芝,是我害了她,是我,失手……”
“少爷,芳芝小姐,是自尽而亡,与你无关。”
“不……芳芝……”
谢家做事的人向来是周密的,他们绝不会让谢家蒙羞,他杀变成自杀,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五)
秋珩最后一次见到谢霖洲,是他向津津道别。
就在不久前,谁也没有想到这位谢氏集团的小少爷会向警察署自首,他仔细交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警察署决定重新立案调查,并对案件相关的另一嫌疑人李成臣进行通缉。
多日的心魔终于放下,谢霖洲看着津津,笑得苦涩。
“你和她是孪生姐妹,长相却很相似。津津,其实她一直都希望你和她不一样,请求你不要再怪她。”
津津沉默地流泪,其实她知道姐姐是为了母亲和自己,才沦落至此,自己深入那污秽的世界,却见不得津津染上半点污糟,芳芝一直希望妹妹拥有和自己不一样的,清清白白地人生。
谢霖洲后来通过芳芝遗留的日记才知道,生活艰难,她不得已去舞厅做事。却常常遭到李成臣的威胁,而她从未告诉他。
他曾经以为她不肯跟自己远离是非,是因为她对谢家财产抱有希望。但如今,他们的爱情,就在猜疑和博弈中,失去颜色。
只好用此生慢慢回报。他已安排人好生照料陈母和津津,这是她的指望,他不会再辜负了。
秋珩心安。无论如何,陷在困境中的人们终于可以慢慢复原,好好生活。
“秋珩,我们回家吧。晚上我做你喜欢的糖醋小排,如何?”
“好。先去凯司令取些栗子蛋糕?”
“都好。”
苏维璞牵着秋珩的手,慢慢走着,但愿日子就这样,可平静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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