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星很喜欢轻便的着装,可有时气温再高她也要披一件外套。你若问她,她要么说“空调太冷了”,要么说“忘记涂防晒霜了,穿件长袖遮阳”。
大多数人也不会计较,如果不是那天无意撞见她撩起了袖子,我大概也不在意。
那是个暑气蒸腾的午后,晓星出了厕所站在洗手池前,为了避免水溅上衣服,她将长袖挽了上去。
我就是在那时进去的,一眼便见到她左手小臂上的划痕。
伤痕凝着鲜红的血痂,一看就是才伤过不久。但伤痕也很轻,细细短短的两三道,像是一不小心被什么刮到了,很难想到是眼前这个瘦弱乖巧的小姑娘的手笔。
晓星一见我来了,匆匆洗了手,迅速将袖子放下,快步走了。
再见到晓星已是一周后,她穿着一件吊带长裙,白皙纤长的手臂上已经辨不出痕迹了,她的嘴角挂着浅淡笑意,正和朋友聊着什么。
之后她主动约我一起吃晚餐,两杯青梅酒下肚,借着略有些昏暗的灯光,她撑着下巴笑道:“惊吓还是疑惑?”
我沉吟片刻:“还是疑惑吧。”毕竟,那几道伤痕并不算恐怖。
她微微点头,又抿了一口酒,随后将缘由细细道来。
晓星从很小开始便住校,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生活。母亲为了挣钱养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她相处。晓星体谅母亲不容易,也一向乖巧懂事。
可是,年少轻狂的孩子们住在一起,哪有不产生矛盾的?也不知因为什么,晓星被同学孤立了。
慌张无措的晓星向母亲求助,母亲只丢下一句:“肯定是你脾气太差了!你要懂得与人为善,别总生气,凡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理智告诉晓星不是这样的,可这句话还是深深烙在了晓星的身上。
因此,作息不同被打扰了,不能生气。
和同学产生矛盾了,先从自身找原因,肯定是自己哪里冒犯了。
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她下意识的思维方式。
总是自己的错,要退让,不能给别人添麻烦。
可是,这些被积攒起来的情绪并不会自己消失,愤怒、悲伤、委屈……积压的久了,就需要一个消解的方式。
不敢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她不去找人诉说。也不敢大声唱歌,怕打扰别人。如果去运动,又找不到相伴的人,一个人反倒更显得孤单,又生出几分哀怨来。
除了忍,她别无他法。
直到有一天,情绪难以自持时,不小心被刮伤了手臂,片刻的疼痛便是慌忙地处理伤口,这一通忙碌下来,她那些烦恼的情绪也抛开了大半。
像是口渴的人遇到一碗毒药,明知结局,也还是痛饮了。
“刀片很锋利的,如果把握好力道,轻轻一压便有血珠冒出来了,甚至感受不到痛。”晓星的嘴角还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可惜灯光昏暗,我辨不明其中情绪。
她垂下眸子,低低地呢喃:“是个好方法啊,既不打扰别人,又能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有些心疼,却不知如何劝导。
在成长的漫长岁月里,如同晓星这样野蛮生长常常会碰出一身伤来,愈是这样,她们反倒更在意别人的感觉,自己的伤痛是不在乎的。
陡然要去扭转,大概会更加茫然无措吧。
最后我只是给了她一个拥抱,并且建议她不如去试试心理咨询。
“并不是说你有病,我只是觉得,咨询师毕竟是专业的,也许能让你更舒服一些。”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
不久前,晓星来找我约饭,穿着军绿色的棒球服。我们在位置上坐下后,她很自然地脱掉了外套。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手臂上依旧白皙,没有印记。
我舒了口气,倒被晓星注意到了。
她告诉我,最终她还是鼓起勇气去见了咨询师。她很幸运,遇到的咨询师很投缘,两三次后她便卸下了防备,并“谨遵医嘱”,现在已好了很多。
晓星说,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当先爱自己,自己的感受是第一位的。在没有侵犯他人权益的情况下,首先要让自己开心。
是了,不知为何,我遇见过很多“温柔却不开心”的人。他们也许不如晓星这样极端,但大多对人很好,在意对方的感受,留心注意着对方的一颦一笑,对方眉头微蹙,自己便如临大敌。
其实,大可不必。爱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是很正确的。与其时刻留心别人,付出关心以求对方也同样关爱自己,不如自己满足自己的需求,自己开心,对方也轻松。
这次离开,反倒是晓星给了我一个拥抱。
“谢谢。”她说:“现在,我的袖底没有秘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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