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

从小说到话剧,《活着》都是一部真诚的作品。每次看,都哭,边看边哭,哭的稀里哗啦的。就是不明白啊:一个人,一个中国人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这么惨呢?

一个人如何去承受巨大的苦难呢?就像“千钧一发”,它没有断。死亡一直伴随着《活着》,透过余华那优美而有着穿透性的语言,沉静平和的表达方式,就像镜子,映照着的是生命。这种生命,用余华的话讲是苦难,这是他书中要传达的人生力量。苦难使生命有一种升华的能力,可以让经历过的人,学会用恬静平和的心,来抵制,甚至嘲笑和讥讽苦难世界对他们的威胁。而这些人,往往是泥土般质朴的人。

最打动我的是小说里自序里的话:“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原著里那些压抑的情节,那些死亡和悲剧,都是灰暗凄凉的。让你看着,不可能笑,笑不出来。但在看孟京辉导演的这部话剧,让我发笑,笑着哭,哭着思考。让我发现,笑很重要。这种由肢体和语言外放的幽默感,却将这种悲剧性的感官契合。这种苍凉厚重的故事,孟京辉仍然秉持先锋精神,在原则的基础上。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坚持“用天马行空的方式忠于原著”的态度,将戏剧性一点点铺染发展。

他非常尊重原著,对话都保留,并加入大量叙述,就像在讲故事一样。增加的舞美设计,两边的镜子,灯光的氛围令人眼前一亮。让我惊喜的一段呈现是大炼钢铁,小说里描述这个场面的事件繁杂,几乎一页就是一个事件。如果在尊重原著的条件下,是没法把那么多的事放到一起去的,但又想去表达那个时代的那种癫狂,那种荒唐,怎么办?无法用文字细致刻画的表现,那就需要寻找别的方法。话剧里,孟京辉用一种形体,音乐的方法,用舞蹈的方式来传递出去,用这种意会将原著的情节展现,是一种聪明的舞美表达。喜欢这种空间调度,一种时代的悲痛,用动感的节奏传达一种悲愤,一点愤怒就能让观众深刻感受所要表现和传达的反讽。

这种调度还运用在福贵的儿子有庆夭折。福贵双膝跪地,仰天长号,不停捡起装满水的矿泉水瓶子,砸到地上和架子上。这让我震撼,摔瓶子摔水,酣畅淋漓。每一次真摔,一整套动作,眼泪的宽广和丰富在一名悲痛的父亲身上。是绝望的,绝望到不存在,绝望到感觉整个舞台都在哭。福贵这个时候的心情和状态是很多面的,复杂悲愤的,但都统一在孟京辉那种要阐释的美学中去。说他经常用一个词叫“庸现”,就庸俗的现实主义,毕竟作品本身,是一个纯现实主义的题材,再用他的话来说就要“一米现实主义”,只允许有一米的长度来戏剧精准表现。这种舞台所传递的美学里,从幽默,反讽,对社会的态度,可以感受这种时代的特征和整体人生把握的感觉。

再如袁泉主演的家珍,她是实实在在的,扎在泥土里的这么一个角色,而且她是在一个周围很张扬,很热烈的气氛当中,一直是一个温婉,安静,隐忍的角色。拿捏角色十分到位,折射出女性身上的坚强善良的同时,又配合黄渤饰演的福贵,将舞台上的动感表现得淋漓尽致,更加有着丰富的质感。多年京剧功底的袁泉,在现场以背景道白的方式,唱出贵妃醉酒的片段,配合上福贵的饮酒,渐渐让观众不自主的泪目,去感受一种悲悯。京剧的唱段,用一种哼鸣的状态,完完全全家珍的状态,去用这种真实代入的感触去表现一段感染情绪的音乐,有一种安定的因素,用一股温婉的力量去展现一种微妙的情感变化。用这种形式拿捏出一个农民的隐忍,看似是幽默的,诙谐的,但核心是疼痛的。

这种表演形式所传递给观众的表现力,奇异怪诞,但是却有着一种真。通过话剧表现出一种生活另类的真实。我们学哲学,懂一种形而上的美,是一种真假参半,鱼目混杂的事物,不是生活里的真实,生活实际上就是不真实的。但却通过舞台感受到了世事弄人的时代,悲欢离合的命运。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人已经死了,也似乎人还活着。

之前不明白为何“千钧一发”,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能如此承受苦难,能在身处苦难时,依然有着一份昂扬,有一种安然感,融于土地,融于生命。这个叫福贵的老人,回忆一生时,虽获些小福,但逆境一直与他如影相随,他说“做狗看家,做牛耕田”,就像家珍临逝前说的“做人做成这样,也该知足了。”两夫妻经历了一生的苦难,却依然友好的对待世界,知天安命。老福贵最后还能自嘲“皇帝招我做女婿,路远迢迢我不去。”没有抱怨,但却充满了力量。在我们中国的文化里,这种力量叫“忍”,去忍受幸福和苦难,去忍受责任,去忍受死亡与失去。用一种忍,去诉说人的尊严和对生命的尊重。老人能沉静平和的自叙回忆,这种所带来的质感才更有生命力。

这是一部跨越很长的剧,从淮海战役,到新中国成立,再到大跃进,文化大革命。这是一部宏大的叙事却让人感受到深深的人文关怀。看完后,你不会厌恶这个世界,存在心里的只有一种悲悯的幸福,一种昂扬的力量让自己有尊严的活着。它体现一个人的心灵史,会让人不住的想象和思考。

一个叫福贵的老人,拉着一头叫福贵的老牛,嘴里喊着“家珍啊、有庆啊、凤霞啊、苦根啊……”

一家人都没了,一家人又好像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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