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梦

晚饭后到家附近的河道边散步。仲夏的夜晚,太阳刚刚落山,远处的天边还微微地泛红,暑气还未完全地消散,但河面上吹来的阵阵微风已经给夏夜添了些许清凉。树上的知了依然在继续聒噪,草丛中传来各种鸣虫的歌唱,似乎隐约还能听到初生的蟋蟀的低吟。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偶尔飞过几只矫健的海鸥,空中灵活回旋的还有蝙蝠的身影。闷热的空气里混杂着被白天烈日蒸腾过的泥土和近处商场里商户、饭店后厨的气味,让人感觉仿佛置身于一个密闭的食品罐头中。身边的绿化带中隐隐地点缀着优雅的景观灯,树木和草丛只剩下依稀可辨的黑黑的轮廓。河边的步道上三三两两地走着乘凉、健身的人,有不少是每日都可遇见的老面孔,当然以中老年为主。渐渐地,周围熟悉的这一切将我带回了儿时的光景。

小学二三年级的时候,一到暑假,我便会去亲戚家里住上一阵子。亲戚家的房子是那种老旧的私房,不大,小小的几间,不算高的门槛上是对开的木门。门口的小路上铺着光滑的碎石子,一到下雨天就满是泥泞,屋顶铺的还是长了青苔的灰色泥瓦。那时屋内没有空调,电扇也很少,夏天就靠着几把蒲扇。更没有网络,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机,室内的娱乐生活基本除了几部一到暑假就重播的电视剧外,就是几本书和旧杂志了。所以一吃完晚饭,大家便搬了竹制的躺椅到门外坐着乘凉。记忆中那片房子的周围还有几口井,乘凉的时候把浸在井水里的西瓜拿出来切好,边聊天边啃,井水凉凉的,浸过的西瓜很甜。我常常歪在躺椅上一边听大人们聊天,一边抬头看夜空里的星星,有时候也会盯着对面屋顶上瓦片间长出的杂草发呆。慢慢地,心感觉静了下来,夏夜的暑气就这样渐渐褪了,不太热了,皮肤上好像有细微的风,我经常就会在躺椅上糊里糊涂地睡着,醒来却已经是在床上了。

小时候住的老公房的弄堂很窄,下完大雨就会积上齐膝的水。楼道也很窄,窄窄的楼道里砌了水斗、灶台,还塞满了家家户户舍不得扔掉的各种宝贝。在这样狭小拥挤的空间里却催生了一种夏夜的乐趣:抓蟋蟀。不知道这种城市公房里的蟋蟀是从哪里来的,或许是从养的人那里逃跑的,也或许是上一年留下的种。反正到了夏夜,弄堂和楼道里到处能听到它们的叫声(记忆里还有一种主要的叫声来自小竹笼里的蝈蝈)。找蟋蟀就像是在玩捉迷藏,先要通过叫声判断大致的位置,然后蹲下去翻开遮挡着的杂物,再拿手电筒去角角落落里照。蟋蟀喜欢躲在潮湿一点的砖缝里,因此水斗下面往往是个理想的藏身之处。被手电筒的光照到时,它们便蛰伏不动,有时候正叫到一半,连翅膀还来不及收拢。当看到那只小虫子的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开心,其实很难抓到它们,抓来的一多半也是缺了一条腿的,更多的乐趣大概是在寻找的过程吧。

小的时候,大人们的夜生活似乎也不太丰富。但一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的记忆中总是留有一段文化宫夜场的场景。应该也是暑假的夜晚跟着亲戚去工人文化宫玩,具体干了些什么已经没有多少印象,那时文化宫的夜场大概也就是打牌、下棋,至多再有一些交谊舞吧。但印象特别深刻的却是那个园子:周围的树和影都笼罩在夜色中,只有模糊的黑黑的轮廓,其间亮着星星点点的灯光,低矮的灌木丛上还挂着成串的发光二极管。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摇曳地投射在地面,竹林里有弯弯曲曲的小径,空气里飘着八月桂花的醺香,似乎还能看到少许萤火虫飞舞的光,对于那时的我,颇有点置身童话世界般的美妙。成年后,每每身处夜间的公园,就不自觉地重叠那时的画面,这里面有多少是源于自己的想象,有多少是真实的记忆,其实并不重要,这种夏夜诗意般单纯的美是童年珍贵的感受。

广场舞大妈们的笑声又把我拉回到了现实中,商场户外的广告灯箱已经熄灭,河面上的风也大了起来,该回家了。我又想到女儿的暑假,有了空调和网络的夏天,孩子们越来越不愿意出门了,虽然和我的童年相比,他们有着更为优越的生活条件和更丰富的娱乐生活,但或许也少了很多夏夜里简单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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