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场】顶山的天空(01)

第一章

文 I 末渡

场景:顶山的天空 目录

写在首页:无论你一生中干过什么,那些事情所造成的影响早晚都会回到你身上。只要你活的时间够长,它就一定会。——戈马克.麦卡锡(美)


第一章

2000年,千禧龙年,我到了顶山,打算在新世纪里开启我人生的新篇章。

在到达顶山之前一段时间里,我也曾绞尽脑汁地想过:我该怎样去跟那些关心我、惦记着我生活状态的朋友们坦白呢?我要去混得可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到达顶山之后,我就不怎么想着怎样坦白的问题了,我想明白另一个问题:我要混到什么地方去其实对他们的生活是没有任何影响的,哪怕我混到一个死亡之地。

当朋友们第一反应就是带着嗔怪的口气来责问我“干嘛非要去那种地方讨生活”时,我就知道,所谓“鸟不拉屎”的地方,在他们印象中,不是个蛮荒偏僻的贫困之地,就是个空气质量在灰色工业下严重污染的不毛之地。

事实上,他们都带着有色眼镜看地方,有点偏见了。

行走在高度繁华的大都市里,除了密集的住宅和商铺,除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来来往往的汽车,我们同样看不到天生就要不断飞翔的鸟类在城市的高楼间自由穿行,自在飞跃。相反,在经济严重匮乏的穷乡僻壤——就像我那穷得一塌糊涂的出生地,穷得只剩下青山绿水和绝对新鲜空气的山里,反倒有着大批的候鸟经常出现。有过分一点的屌丝鸟,干脆常年栖息盘踞在那儿,咕咕嘎嘎、唧唧喳喳,一天到晚吵得烦人。

人们对于他人的期盼和厚望、有时候会自相矛盾到非常奇怪的程度。某些明明是自己一辈子都肯定做不到的事情,以及某个明明是自己一生也实现不了的理想或夙愿,都要冠冕堂皇地施加到子孙头上或寄望于旁人身上。

一听说顶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我那些可爱的朋友便都对我起了足以令人扼腕的惋惜和怜悯,一致提议并劝诫我说:“墨局,你应该是‘北上广’的人,你应该去混大城市,最低限度也应在自己浙江的一线城市里混名堂。你注定就是那个应该要混出点人样的人,不应该到那种地方去荒废你的大好青春。不然,你可就对不起你家族的姓氏和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咯。”

你听听,拿这么多“应该”压到我头上、哦,不,是压在我的姓名上,我是多么地遭罪。我混不出名堂,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母亲也就算了,对不起自己也不说了,凭什么还得对不起一个只用来喊人认人的名字?

一提及我的名字,我经常会不由自主地一股热血涌上喉口,想吐得紧。

我叫墨局,局长的局;我大哥叫墨科,科长的科;我二哥叫墨厅,厅长的厅。不明就里的外族人一听,总吓得不轻:天呐,这一家子的‘官’!

还有,我有个弟弟叫墨省,可能几辈子都跟当过各省省长的家族沾不上半分钱关系。

最难以启齿的,还是我那个最年幼的弟弟,居然被叫成了墨总。我是真心被我那大字不识半升的老爹所折服,他的超前意识太强了。他在七十年代末期,就能预测到进入新世纪后的流行叫法——无论你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还是姓“牛杨朱苟施包胡郎”,都可以被叫作“总”。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带着弟弟墨总到工厂做暑假工,都不好意思跟人介绍他的姓名,后来就干脆叫了他‘墨少’。可这样一来,又给人带来更深的误会,他们都以为我们是战国名家墨子的后代的后孙的一个寞落贵族。

有些闲得发慌的闲人,时常会带着一种嘲弄耍戏的口吻,对我们这个被淹没在山沟里的“末代贵族”进行探根问底,急切地想要知道一个“贵族”没落的前因后果。最好就像电视剧里演得那样,一个贵族的没落,总会发生过那些风花雪月的桃色艳史。就如我们五个兄弟,最好都是什么小娘、姨娘、测房、偏房、或正房的丫鬟所生......说起这些被寄予厚望的姓名,就特别血泪。

我老爹根本不知道墨子是谁,他只知道,在我们这个家里,他就是唯一的老子。

他的想法很简单,人丁兴旺的墨家,要改变贫困落后的现状,一定要从一个好的名字开始。他迷信地认为:好名字就是好命运,是好人生的一个好目标,也是个不负众望的最佳动力源。

把意思说明白点吧,老爹纯粹是在装逼,是在赶鸭子上轿。他可不像“阿财、阿旺”家那般直接嗜钱如命,也不屑与“阿猫、阿狗”家的老土名字为伍。他认为,墨家世代山野农夫的命运,该从我们这代人身上来个彻底了结,我们的名字就至关重要了。

因此,从我们一出生,老爹就凭着他自己的思维逻辑一意孤行,把我们放在了一个注定对不起祖辈姓氏、对不起自家名字的绝境之上。他把我们五只丑小鸭赶到在烈日下晒得流油的柏油路上,让五双还没长出老茧的稚嫩鸭蹼,粘在滚烫的路面,走不动也飞不起。

当然了,这也不能全怪我家老子一人,望子成龙、鱼跃龙门、让下一代飞出穷乡僻壤、是每代墨家村人的集体愿望。

我老爹没啥文化,但还算个不怎么爱财的、比较实在的粗人。粗人有粗犷的想法,怎么想就怎么做,直接了当,决不会像我的一个隔了三代的堂伯(父亲和他共一个爷爷)墨贤,把我几个堂兄堂姐的名字都取得文绉绉的,让人一听,就能听出很好欺负的感觉来。

提到我堂伯墨贤,我得先稍稍插上一段我们家族的光荣史以作解释:虽然我堂伯他人善,好欺负,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有文化与没文化的人总是有差距的。

他们的文化底子就在那里,所表现出来的思想和素质也就在那里。比如我堂哥就叫泰,堂弟就叫安,都有否极泰来、日子安好的寓意。我那几个堂姐,有婉儿蓉儿的,叫得挺顺口,听得挺顺耳,寓意也都挺不错。给人的感觉也是要求不高,活着人如其名就好。

但正如我家没有一个人在日后能做得了“官”一样,堂伯墨贤家也意想不到的出现了一个与名字根本对不上号的人物:三堂姐墨善莫名其妙就从一个木讷到有点智障的傻子变成了墨家村有史以来的第一才女。她以千里挑一的极小概率,被印有红色喜庆字样的入学通知书招进了县城一中。这是我在记事以后、离开墨家村之前,墨家村上发生过最大的奇闻异事。

我出生的地方,是个大半范围被内海湾围绕的山区。满山长的不是东倒西歪只能当柴火烧的松树,就是各种我叫不出名字的没任何药用价值的藤条和野草(我不懂药材,就算满山的宝也只能是棵草)。虽然各种各样的鸟儿不少,鸟屎也常常拉到头上,但我的父辈们都过得非常窘迫。碰到什么不可抗拒的天灾年头吧,用饥寒交迫去形容,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公元1997年的11号台风,就曾让我们墨家村陷入了三年之久的大饥荒,生活之艰难,一点也不亚于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年困难时期”。

我们的小学教室虽然不是什么窑洞,但偌大乌泥疙瘩砌成的茅草房,倒也冬暖夏凉,很适合我这种对人生还没有什么想法的笨鸟栖生。所以,我的小学时代,成绩就跟我没有出息的想法一样,不上不下不多不少的总在六十和六十一分之间晃来荡去。

反正我家的两个大哥连我的成绩都不如,老师仿佛也习惯了我家这些空有噱头的牛逼名字,没有人会拿我的成绩做我名字的文章来激励我或鄙视我。

我以为,我的人生,亦如在贫瘠落后的墨家村里前赴后继生活着的诸多人生一样,活不出半点精彩。但是,墨善出现了。我人生所向的救命稻草似乎也就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墨善十五岁的时候才进小学读书,不过,是直接插入四年级的插班生,与小她三岁的我成了同年级的同班同学。

我听我家老爹说过,墨善从小是个会说话的哑巴,就是基本上不说话的意思,而且木讷的跟木头没什么两样。那时,山里人还不晓得城里人有“智障”和“弱智”等说法,就粗暴地把墨善叫成了“傻子”。

墨善六岁的时候跟着我二堂姐墨蓉进过学校,念过简单的a、o、e,但教课本后来在a、o、e后面加个n,她就怎么念也念不出来了,每次测试都是椭圆形的鸭蛋。

没有哪个小孩愿意跟她玩,每个老师都拿她去吓唬不聪明、没记性的学生:“喂,你再不长点记性,以后肯定笨成老墨善。”二堂姐听着难受,墨善她自己也看着难受,一年级还没上完,就回家打猪草放牛去了。

后来,还是听老爹说,墨善到了十四岁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墨善像发了神经一样,死活都要回学校念书。可当时因为她既笨又傻的臭名远扬,没有一个熟悉她的老师肯接纳她。最后还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一个从外村来的代办教师,碍于墨贤堂伯动用的乡政府关系,勉强接收了她。

接收她也是有前提条件的,班主任老师居然要求她在月考的测试中考及格了之后才能真正入学,这比直接拒收她还要残忍,我们班的同学都替傻墨善揪心难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未念过二、三年级且先天不足的墨善,出人意料地考出了个八十分,差点惊掉我们的下巴。班主任将信将疑地把她放在教室最后排,因为,大我们三岁的墨善,当时的个子已长过了我们一个头高的高度。

更富戏剧化的事还在后来。到五年级的最后一个学期,墨善的成绩是一考一个飞跃。上升速度之快,让当时那些从没对她有过正眼瞧过的老师们,惊诧地膛目结舌,甚至大跌眼镜似的充斥着不信和怀疑。

小学升初中的那一役,我天才般的堂姐,用几乎满分的语文成绩在山里山外掀起了一场狂风骤雨。对那些早早有着囊中取物一样、要得全乡第一、第二而考入县中的学子而言,简直是场灾难。

当年,全乡能被县中录取的只有两个,第一名和第二名。乡里最大的那个村小学,每年有150个学生要毕业,全乡近千双眼睛都死死盯着的两个稀有名额,年年都是他们志在必得。突然在一个只拉鸟屎、不产优质粮食的山里,冒出个考到第一的墨善,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更惨得是,连第二名也被隔壁山里的一个好好同学给摘了去。一个大意,连失两个名额,一年一度的优秀教师奖说没就没了,对于他们这些拿惯了奖金、得惯了荣誉的教师来讲,比做了场噩梦还痛苦难受。墨善眨眼一变,就成了老师和家长们常用来刺激我们、激励我们的标榜模样。

我也深受这个堂姐影响,在她被村里挂红结彩、吹吹打打送进县中后,我自觉地发现,我其实也是个有想法的人,我也想紧随着堂姐,靠读书来走出大山。老爹借着墨善的荣誉也力顶了我当年的信念: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于是,我在我们乡里初中那座简陋的校舍里,兢兢业业地苦读三年,也在前程一片大好的庆贺声中,考入了县一中的高中部,成为了县里头那些条件优越同学的高中同学。遗憾的是,在我考进县中之前,堂姐墨善又发神经似的弃学外出打工了。

具体弃学原因,她一直没跟我说过,我也就没心没肺的一直保持着不祥状态,甚至多年未曾联系,疏远到了失联的程度。直到我到顶山之后,我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曾经从傻子逆袭到天才的堂姐。跟她相比,当年,我就已经是墨家家族最丢人的一个了。因为,她是主动弃学,而我则是名落孙山。

后继:顶山的天空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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