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时针真在指向了三点钟,而秒钟还在滴答滴答的前进着。我才睡了两个小时,但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说来那是一个奇怪的梦,我站在一片被阳光烤得金黄色的沙滩,可能在马尔代夫,可能在泰国。我没去过那些地方,甚至还没去过沙滩,不过我想那是大脑通过我看过的图片自动给我制造出来的场景,而且很真实。我能感受到细沙的温热把脚底挠得痒痒的,大大的太阳晒在我的皮肤上,一股暖意传遍了全身,除此之外,还有因为前有大海背有深林,凉凉的清风吹来混合了他们的味道,自然又舒畅。看起来我正在度假。
阿德是我的好朋友,此时他正光者上身和一个穿着比坚尼的女孩子调情。看得到稍远一点的小卖部,阿迟一只手靠着货柜,另一只手正玩弄着打火机。正当我想仔细看看这片沙滩上还有什么熟人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一只强有力的肩膀勾着我的脖子,一时间我点喘不过气。走啊,严桐,我们去游泳。我有点惊讶他会出现在这里,虽然我知道自己在梦境里,但我仍能以“梦中的自己”去想一些事情。他叫蝗虫,是我小学的同学。蝗虫只是他的外号,因为不仅他很爱吃很能吃,还常常会吃其他同学的东西。毕业后我就没跟他再有过交集,也记不得他原名是什么,我不由得纳闷他怎么会出现在梦里。
我想挣开他的手,但他把我脖子箍得紧紧的,虽然我的呼吸已经恢复了平缓,但有人压着我总是感到很不舒服。
“不吧,我不太会游泳,我想去晒太阳”。我没有骗他,我真的不怎么会游泳。
“没事的严桐,大海里藏着许多秘密,走,我带你去看看。”
我近乎是一种被挟持的姿态被他架到了海边。海水拍打着沙滩发出悦耳的声音,海鸟在上空飞翔时发出的鸣叫。我站在沙滩上发呆,那声音竟像一首催眠曲,我突然有点想投入大海的怀抱了。秘密吗?我想起了他说的话。他用手扶着我的后背,轻轻的带我往水跟深的地方走去。一步一步,水深渐渐的没过了我的膝盖,然后是腰,大海正在淹没我的身体,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我突然害怕了。“不…不要…蝗虫,我们回去吧..”“太晚了“只听到他冷冷的说道.,随后他一把把我的头按在了水里,海水瞬间灌满了我的眼耳口鼻。不要,不要,放开我。我在水里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拼命的在拍打着水面挣扎。不要,不要这样子,放过我,求求你了。我会因此而死去吗?而在喝了几口海水之后,我就醒了。
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梦。虽然很多梦都是没有含义的,就像我们每天做的很多事都是没有意义的,但如果这个梦有别的含义,恐怕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下了床,对着神台的观音像拜了拜,随后把正在燃烧的三支香插了上去。我看了看客厅的一角,此刻小橘子正在笼子里安然的睡着,它是一只橘色的英短,橘色饱和,毛发柔顺。真羡慕它能睡得这么好。
对于今天,我已经煎熬的等待了几天。如果某天你期待着某个日期,在那个日子确切的来到前,你什么都做不了,没有心思工作,没有心思吃饭。你唯一能做的,是痛苦,无止境的痛苦下去。时间的流逝开始变得缓慢起来,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判了凌迟的犯人正一刀一刀的接受着他的审判,当最后一刀割完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归宿是天堂还是地狱。
出门的时候我特意梳洗了一下,我可没有兴趣让别人知道我憔悴的一面。我是那么的英俊,皮肤保养得不亚于十二岁的孩子,女孩子喜欢我,男孩子也喜欢我,可他们都不敢接近我,因为我表现得足够完美和不可侵犯,这能替我省掉很多麻烦。我上了三支香,再三的向观音像拜了拜。我发誓这几天上的香比我这辈子上的加起来都要多。我觉得平常不虔诚没关系,要是到了这一刻都不虔诚,观音想保佑我也难。人总是要在面对审判那一刻才变得虔诚起来,毕竟谁也不愿意离开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我走到了停车场想要开车的时候才发现,钥匙呢?我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突然意识到我很可能在锁门之后没有把钥匙拔下来。我连忙冲了回去,果然,一串钥匙僵硬的悬在空中。随后我回去了屋子,身体一下子像被人抽光了那样,无力的跪倒在了观音像面前,痛哭着默念到,求你了,让我过了这一关吧。
我们约了在上午十点在医院门口碰头,他是我的“男人”。他叫八月,说是一年当中,天气在八月最为炎热,烧得皮肤滚烫焦灼,恨不得把你一口吞了。他是在圈里找到我的,但他的开场白却如同新年贺卡上面的祝你新年快乐一样单调和空洞,“约吗”。
我是一个gay,严格来说我更喜欢称呼自己是双性取向者,我可以是0,也可以是1,也可以跟女孩子在一起。对于我来讲,跟谁做都一样,谁在做都一样。与这个世界周旋多年,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爱了,我只知道这是一个生命力最为强劲的,也是一个最混账的年纪,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跳动着该死的爱,只要能让我把那该死的爱大汗淋漓的倾泻到对方身上就行,而对方是谁,根本不重要。
两个人的对白如同早已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主动的一方上来就开门见山的问你约吗,然后交换照片,大家都满意后就开始聊骚,聊得差不多就去开房。流程是形式的,但在流程后每一刻的欲望都是真的。每个人都在猎寻美味的猎物,而在这场单纯的狩猎里,不需要知道对方的学识,不需要知道对方的经济水平,对方只要足够好看就行了。八月确实是我喜欢的类型,多年的经验告诉我,在相互交缠的过程里,最重要的不是脸,不是长得高而是手感。关了灯就看不到脸,身高的优势也不复存在,只有触摸对方的身体,在他的皮肤上游离带来的感觉是最真实的。我讨厌那种肌肉横生的男人,也讨厌胖子,讨厌瘦子,他们摸起来的手感太糟糕了,但八月是那种刚刚好的体型,身材微胖而又带点肌肉。
八月这名字起的真是贴切,在刚进去房间的那一刻,炙热的阳光瞬间包裹了我的全身,从脖子开始一路到肚子,阳光亲得我皮肤痕极又痒,让我的血液不断升温,就像在炎夏了中了暑一般,热气迅速聚在我的脑子里,让我晕晕的。呼吸更加急促,让我不得不用嘴巴来辅助呼吸,半开的嘴巴在空气中久了,让我感觉干干的,像在沙漠里跋涉已久的旅人渴望甘露。看,前面就是有河流,那是天赐之水,是生命的汁液,我贪婪的吮吸着这美味。突然,猛烈的太阳像聚焦在放大镜上化作了一束光线,冷不防的刺穿了我的身体,就像是英勇的士兵一路杀过去,他们挥舞着刀,挥舞着剑,一路勇不可当,酣畅淋漓。那一束阳光火热而又刚硬,热情的燃烧着我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我渴求一场大雨,求求你了,我虔诚的祈祷着,苦苦的哀求着,把那天空闷了一个月的大雨打湿在我身上吧。终于,天空也听到了我的呼喊,那一场雨如期的下了起来,哗啦啦,哗啦啦。我无力的瘫痪在水潭里,所有的欲望都随着雨水而流逝了。
突然,一阵疼痛惊醒了梦幻中的我。他狠狠的在我的胸膛咬了一口,留下一圈整齐的,淡淡的牙印,随后鲜红色的血液慢慢的渗了出来。那一刻欲望就像按下了马桶的抽水开关,统统都被冲进了下水道,取而代之的是惊恐,是理智。我愤怒的看着他说道,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他看着神色变化的我,惭愧的说道,对不起,你太诱人了,我一时没忍住。这不是理由,我抱起了地上的衣服快步的逃到了浴室里。
有朋友总好奇gay圈的事情,我厌烦的跟他说圈里很乱,他却非要问个明白到底有多乱。我说,你们有多乱,gay圈就有多乱,人间有多乱,gay圈就有多乱。在欲望面前,“我们”跟“你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不喜欢那样的乱,人不能没有要求,随便给你上一碗猪馊都胡乱的吃下去。那不是人,是猪。我的底线很简单,做好安全措施和不能见红。而八月他违反了我们的约定,我们见红了。
八月的显得比我要轻松很多,他看见我就靠了过来,勾着我的脖子,伏在我的耳边轻轻的说道,“小骚货,这几天想我了吗?”我推开了他,冷漠的说道,“滚。”“你别这样子嘛,一夜夫妻百夜恩。那天晚上你可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呢”“你还好意思提那天?你最好祈祷一下待会什么事也没有,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说完,我就往化验大楼走去,还好,他什么也没发现。
领取化验单的地方在医院的三楼。我们需要乘一段短暂的电梯。很多地方都有它独特的感觉。在里面待着的时候,会蒙上一层特殊的滤镜。在学校能看到的是许多穿着校服的学生,他们代表的是青春,是自由,是青春。在家里的则是昏黄的灯光,他代表的是依恋,是安稳,是温暖。殡仪馆则是痛哭不止的声音,是整齐划一的白色孝服,那里是生命的最后一程,尘埃落定的无法重来。而医院只有一层青绿色的滤镜,他代表的是冰冷,恐惧和死亡。虽然如此,但医院要比殡仪馆要好一点,医院好歹还带着微弱的希望。只是谁也不知道,这电梯带我通向的地方,是生命的开始还是尽头。
排队的队伍还不算长,两分钟后就轮到了我。把化验单交给我的护士长得很年轻,看起来像刚从学校里离开。她两眼汪汪,眉尾开花,据说这是种人欲求不满。我心里暗道,小妹妹,以后要做好安全措施,不然下个排队拿化验单的就是你了。我不怀好意的对着她笑了一下,但她不知道我的意思,只是礼貌的回笑了一下。
这当然不是我第一次面对着这个场景。我没有固定的伴侣,有些人会遵守约定,而有些不会。每一次都得做检查,每一次我都很害怕。就像俄罗斯轮盘里那只装着唯一一颗子弹的枪,命运的女神眷顾了我一次又一次,可我心里清楚即使侥幸无数次,只要中招一次,我的人生就要结束了。那颗子弹击穿头颅只需要一秒钟,决定我命运的也只是化验单上的几个字而已。
八月说这里人多,随后拉着我往外面的石椅跑,脸上的轻松也全然不见。“怎么,你怕待会受不了结果,瘫在地上哭鼻子吗?”我戏谑的说道。小公园里没什么人影,稍远一点的地方有个阿伯拄着拐杖在散步,搀扶着他的是个年轻人。“八月你看,你说那两人什么关系,那小伙子是出于爱才这么做呢,还是想要多分些遗产才这样做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去管别人闲事。我先看你的。”他一把把我的化验单抢了过去。他越是害怕我越是要挑衅他,毕竟除此之外我也不能对他做点什么。“怎么,第一次看化验单?”我拿起他放在一旁的化验单,心里默念了一下。
hiv检测呈阴性,梅毒呈阴性,体检单上的检测全都是阴性。谢天谢地,我总算又逃过一劫。八月他也长吁了一气,“恭喜你,你什么事也没有”“你也是”。他伸出右手想要和我握手,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手心里全是汗。他的手就这样僵在了空中。
“看到没小骚货,我说了我健康的很,你担心我有没有问题,我还担心你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恢复了平常轻松的样子,带着调情的语气和我说道。“你有没有问题或者我有没有问题,我们谁说都不管用,这有它才能令人安心。”我挥了挥手上的化验单,冷漠的说道。
“你要去哪里?”
“要你管?”
“那待会一起吃饭吗?”
“吃自己吧你”
我头也不回的往化验大楼走去,现在是时候去猎杀那些陷入欲望中的人了。